总有人认为，人一生下来，就是在一条从出生、长大、工作、结婚、再生子到老去的生活轨迹上运行，只是一条简单的直线，其实，细究起来，还真不是一条直线，不是有句谚语叫“条条道路通罗马”吗？一方面告诫人们，不要在一颗树上吊死，成功的机会和方式很多，另一方面也说明，人生虽然有很多道路可以选择，但人生之路很坎坷，这个坎坷就可能是曲线甚至是折线。曾国藩有首对联也表达了这层意思：“人心弯弯曲曲水，世事重重叠叠山”，世间的事太多，很难有一帆风顺的时候，所谓顺风顺水，只是理想的最高境界，人的成长过程必定充满变数，就如我，假设不离婚，假设不转业，我肯定不会思考人生的道路而在部队里顺其自然地待着，所以，当一切变了的时候，就措手不及，立即心灰意懒万念俱灰，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这就叫人生经历不足。现在看来，这种变并不一定就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事情，“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走了，只要努力在走，肯定还会有路，至少我遇到了任菲儿，就是曲线人生的另外一种显现。
因为任菲儿，我想留在长沙，当起了暂时的居家男人。我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从医院出来以后就直接搬到了任菲儿的房子里。
这是暂时的，能否永久留下来呢？
留在长沙必须有留在长沙的资本。可惜现在似乎还没有这样的资本。我不是长沙人，任菲儿也不是，虽然她户口落在长沙，没有房产，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因为护士是聘用的，再说，我们还没有结婚，当然现在也不合适结婚。闪婚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急于求成的表现，给人的感觉是不能长久，我们大概都不想成为别人的话题。我自己也在思考：真的就了解了吗？能否适合长久生活在一起呢？如果结婚的话，我的户口落在长沙能不能实现、又有没有意义呢？受过伤的人往往更怕再受伤，我是这样，我想任菲儿也是这样，只是这样一来，我能以什么借口把自己从一个小城市的转业干部变成大都市的居民呢？我只得给那些曾经在一起待的哥们儿打电话咨询，也给师干部科打电话，想争取进长沙的机会，可是，得到的答案几乎千篇一律：我这种情况，如果想转业进长沙，几率为零。政策是死的，人再活，也不能超越制度，何况没有人能给我这个哪怕与超越沾上一点关系的机会。大家动员：就留在部队所在的城市吧，多少也有些战友在当地安置，以后办个事给方便，否则，只能回原籍。
回原籍不是初衷，儿子不会愿意去，而留在小城里，又不是我眷恋的家园。我真正的选择，或者说不能选择的就是小城，只能希望任菲儿和我一起去，可是，她愿意吗？毕竟那不是省会。
我要争取改变。我必须改变。最好能够进到长沙。
我不甘心就这样让自己的希望之舟搁浅，我决定把目光投向我的同学战友们，在这些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应该比我们这些一起混在山沟里的人要头脑清楚，或者还可以群策群力。虽然他们可能同样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磨磨嘴皮也能够打发任菲儿不在身边的空闲时间。
我不想给父母打电话，他们除了对我失望外，不可能拿出半点主意。我一直生活在农村的哥哥姐姐，他们也不可能适应得了我的这种转变，他们盼望我在部队升官晋职，能把光芒洒向老家那还未开发的山山水水，突然的改变，对他们而言，可能不止是失望，还会有痛恨。
我给王一凡打电话，他是东北一个边防团的团长，大学时的老铁。听我说了半天经历，这小子却来了一句：“转什么业啊？还离婚？你小子是不是玩得过了火？”
我说：“你臭小子给我听好了，我是来征求你的意见，不是听批评，你实话说，我到哪里才好？”
王一凡回答：“当然大城市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谁都向往的地方。只是，谁都想去，谁都会实现吗？谁想去就去，哪个城市装得下那么多人？以你那小地方的经历，就老老实实待在那小地方。实话说，你们湖南，我听着就觉得要出汗，我也没离开过部队，至今还在边疆这样艰苦的地方守着，怎么能给你出好主意，不误你才算好事。如果有时间，到我这来玩玩倒不错，”
王一凡说得很对，他从进军队开始就没离开过部队，我以前没离开现在只是要离开，从这点上来说，要选择去向，恐怕我们的思维和分析都是半斤对八两，再说，地域位置不一样，观念也可能不一样，他还没面对转业的困惑，自然就不可能有思考，能出什么好主意？我说：“算了，找你一个乡巴佬，估计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找机会来旅游一下，看你小子义不义道。”
王一凡立即摆出东北人的架式：“告诉你，你小子若来，我不陪好你我喊你大爷，只是有个要求，酒量没练好不要来，别给咱同学丢脸。”
商量工作没有结果，却谈到了见面的打算，也算有些收获。
我又给李智打电话。李智在青岛一个海军部队当高工，技术干部有时候比行政干部更了解地方情况，特别是处在他这样的位置，少不得要和地方人员打交道，多少有些经验。
李智说：“还转什么业啊？自主择业好了，我们这吧，如果年轻一点的干部会选择转业这条路，因为工作的时间还很长，但你到了四十岁再转业，又是副团职干部，到地方很不好安排，可选择的工作岗位也少，你想想，副团按道理对应副处，现在人家不这么想啊，得降一级安排，也就是说，顶多给你安排个正科的位置，但是正科是正职啊，人家怎么会把一个单位交给你一个新来的主管？军队转业干部不熟悉地方业务就是人家最好的理由，充其量给你一个副职，这样一来，你就只能当一名副科级干部，可能是区辖局副局长或者县里哪个局的副局长，当然，到市局也可能弄个副科长，虽然享受副处待遇，你说这样有意思吗？”
我说：“是没什么意思，想在部队时好歹也是个团职干部，往操场上站着一吆喝，千把人就得听我的，到地方混个副科级干部，要是还是个挂名的副科级干部，实在有损我军人的尊严。”
李智说：“你没意思，人家还更没意思呢，为什么啊？你想想，一个单位有几个领导位置，谁不是眼巴巴地瞅着啊，好不容易空出来一个，看到希望了，得，你一个转业干部来把它占了，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恨死你了，少不得要作梗，再说，现在地方干部年轻化，不是三十岁不到处、四十岁不到厅、五十岁不到省就白混了吗？你一个四十岁的团职干部转业到地方混个副科长，你觉得你的前途还能光明灿烂吗？”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自主择业？”
“当然主要还是自己拿主意。拿着部队发的工资，再找份活干，没有约束，没有压力，多好？真正转业安置，没有钱，没有权，可能还没有房子，进了长沙又能怎么样？你自主择业了，天马行空，自由飞翔，政府不少你吃不少你喝，愿到哪就到哪，长沙算什么？就是到北京都可以，也可以到青岛来，我不跟你开玩笑，如果你在长沙混不下去，我在这边还可以给你找份工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不考虑面子，不再想政治前途，那么，自主择业无疑是非常好的选择，也不用为能不能来长沙、来长沙进什么单位而发愁，能省去这么多的麻烦，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好几个转业了的战友居然和李智一个意思。
我和任菲儿商量，任菲儿并不懂，任菲儿说：“你是哪的我才不管，只要你来长沙和我在一起就行。”这就是女孩，和成熟女人相比，总是考虑得不多，爱了就是爱了，她还不懂得地位、金钱的重要性，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假设结婚了，有的说法就会倒过来，亦如黄娟，过日子不是谈恋爱，恋爱可以生活在理想而浪漫的世界里，一旦有了婚姻，爱情就会堕落成世俗的柴米油盐，那是切合得比实际更现实的需求，假设你一无所有，结果不是分道扬镳，也会天天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
我开始偏离最初的打算，设想自主择业。我算过，自主择业一个月四千多元的工资，这比市内一般处级干部的收入不低。曾经拿我们市的干部作个比较，放在十年前，我们的工资水平大抵相等，那时候的姑娘找对象就开始不愿意找部队的，当然不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样简单，毕竟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哪家姑娘都愿意找个收入高的，收入高生活的质量自然就要高，这是傻瓜都能懂的道理。军人拿的是纯工资，找个地方单位工作的就不一样，当上干部了，单位效益本来不错，逢年过节会有奖金，平常有补助，还会有灰色收入，今天出去检查得个红包，明天有人办事送些烟酒，远比工资收入要高，只靠工资收入的军人当然不吃香。何况，尽管是和平年代没有战争，但军队是要准备打仗的，即使不打仗，也在为打仗，收入不高还要为你担惊受怕，就算在本市，一个星期往往只回家一次，家顾不上，收入还低，现在的姑娘有谁愿意再过这样所谓光荣而不实惠的日子呢？一般有点头脑还想享受的姑娘都不愿意和军人处对象。记得九十年代中后期，有个师弟找对象，女孩一眼就瞧中了，一身军装，帅气加神气啊，这样的男孩女孩当然喜欢，但是，交往一段时间女孩不干了，究其原因是，有一个政府部门工作的青年看上了他，女孩两相比较，毫不犹豫将师弟踢出了男朋友的队伍，师弟找了过去理论，女孩说了几句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话：你说，你能给我什么？能帮我调动工作吗？能天天陪我吗？能将工资交给我还给我买衣服请吃饭吗？要求不高，却很现实，师弟做不到，但人家能做到，自然认栽。现在，部队涨工资了，薪金有大的调整，军人因此工作更踏实了，但表面上高了，还是同样的原因在，所以，我转业了，可以拿着不低的工资，但要保证生活水平，还得有一些收入来做弥补，毕竟，按政策不能拿全薪，收入上就打折扣，再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如果闲在家里做宅男，有违当初所学，不管怎样，无论自主择业还是安置，我都得有一份工作。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如果说前几十年活在体制下，那么后几十年应该活在自己的规则里。
任菲儿当然支持我的选择。她同样需要我多赚些钱，同样需要我天天陪着她。
我开始天天浏览招聘信息，但符合要求的不多，倒是我的参谋小邓给我电话时提供了一条信息，说他姑父所在的公司要招一名编辑，还把信息详情发给了我。小邓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参谋，跟我很贴心，这小子的本意是，反正我有一年不工作，何不把游玩和工作结合在一起？赚几个小钱，到时再找正式单位上班。这家叫天建集团的大型制造企业招聘一位杂志编辑，要求学历本科以上，年龄三十五至四十五之间，从事过机械制造和管理并有一定文字能力的人加盟。我感觉自己挺合适，当即按照信息里留下的招聘电话打过去，对方很热情，要我带上相关资料去单位。
这家地处长沙县星沙的企业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办公大楼很威武，厂房规则有序。在我看来，地方企业并不是部队，缺少纪律性，记得小时候去过我表叔工作的厂子，和进自家的门并没什么两样，进门没有人问你，要走也没有人留你，除非你拿了厂里的东西，或者让人怀疑，门卫才会过来问候，现在，我还在门口没进去就被拦住，要求出示证件不算，还要填写表格和说明什么事情找谁，这让我有些不适应，想想在部队的时候，我随便出入，不但不会受到阻挠，还会享受士兵的敬礼。但是，现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得拿出报纸和证件，门卫还非得我给主事的人打电话，仍然做了登记后才放行。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家非常正规的私营企业，不是混日子的地方。不过也好，还能保持在部队的那种严肃和纪律，对于我来说，应该不是问题，细想之下我倒看到了希望。
接待我的是一位副总，姓刘，公司都叫他刘总，他就是小邓的姑父，他应该从小邓那里知道了我，但他没说，我也没问。刘总面对我客气的申诉，说这是厂里的规定，任何人都不例外，只要是上班时间，从管理人员到一线工人，都得穿工作服和佩带姓名牌，请我理解。我想他之所以礼貌，大概暂时还没有把我认定是他的员工，而是客人。
我给刘总说明了我的情况。刘总也极有耐心地听了我的情况。
很有意思的是，刘总也是一位转业军人，不过，他不是科班出身，他七九年入伍，参加过自卫反击作战还立过二等功，破格提升为副连长，可惜因为没学历，发展受限，八八年转业到了一家国有企业至九八年企业倒闭整整工作了十年，然后经朋友介绍到天建当一名普通员工，十年时间干到了副总经理位置。
刘总说：“私企最大的特点是不养闲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你想来，我们欢迎，但你要证明你能行，否则谁都不能帮你。”
我当然同意：“给我一周时间，我的资料还在单位，我马上打电话让他们寄来，不过，我可以先汇报一下，我的资历、学历、专业还有特长都符合要求，还有，以我军人的身份担保，相信我会是一个执行命令坚决的部下。”
刘总站起来笑着和我握手：“这样，我这里有几篇稿子，你先带回去编编，下次你来的时候一并带来。”
我问：“这算是考核吗？”
刘总露着平静的笑容：“你这么认为也可以，如果文章好的，你可以加按语和分析，如果观点感觉不行的，退稿需要写明原因。我希望听到你的好消息。”
出了门，我赶紧给小邓打电话，告诉我保险柜密码，让他把我那些论文、证书统统复印装订以特快发过来，当然也包括原件。好在，我在出门之前，已经作了些准备，把这么些年来的成果做了清理，不是要转业吗？这些东西到哪个单位都用得着，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至于整理和邮寄，不用担心小邓，司令部参谋一般都有这个本事，我以前就当过参谋，这样的小事交给小邓自然没有问题。我没说刘总的事，小邓倒是问了，不过我回答得很含糊，虽然有他的介绍，但我还是想凭本事进去，刘总说过企业不养闲人，如果我进去当一个闲人，刘总很为难，我自己待得难受，也丢军人的脸。
看着小邓特快寄来的那一堆红红绿绿，任菲儿挺满意，她认定我是为和她过日子做准备，特意多买了些菜，还带回一瓶红酒。
我说不喝酒。
任菲儿不同意：“我得先为你庆祝，没想到我老公这么厉害，要是早八年，你说我该多幸福？”
连续遇到八，也让我想起她过去，我怎么就那么和八联系紧密呢？我没有吭声，任菲儿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有点不知所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这点忌讳？我赶紧解释：“我在想，他们交给我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呢。”
事实上，我已做完了，而且很满意。我花了三天时间上网查询相关数据，有的东西久不用就忘了，好在根基还在，查询起来得心印手。
公司的杂志属于内部刊物，最可能的是上报上级主管部门备案和业内同行交流，要讲质量和规格，精密的技术一般不会上杂志，常识性的东西我都懂，有了网络和书籍的帮忙，完成不是大问题。
最后还是按任菲儿的意思，我们都喝了点酒，然后象征性地再把稿子审了一遍。
提前一天约见了刘总，刘总和人事部的人一起再次接见了我。
人事部的人审理我的资料。
刘总重点看了我编审的文章。
最后，刘总说：“如果公司审核通过，试用期间，工资两千五，试用合格的话，大概在四千左右，而且视业绩增加，公司会帮你买五险一金。”
我说：“我将是自主择业的军人，不需要买这些东西，如果可以，能不能折算换成工资呢？”
刘总有些意外：“这个没有先例，我们还得商量，这样吧，你回去等通知，如果可以，年前签合同，春节过完就上班。”
我的预料没有错，隔了三天，人事部一个叫陈冬的小伙子打来电话，说公司同意聘用我，让我速去签合同。随后又用手机给我补发了一条信息：记得带上身份证和银行卡，合同签订时要填写身份证号和卡号，以便发工资。
人生真是总有意外的惊喜啊，再次验证天无绝人之路的真理。签完合同的那天晚上，我和任菲儿因为高兴闹腾了大半宿才睡去，我们都认为，又一个灿烂的春天即将到来。
我们决定，过完年，就去买房子，一百二十平米以上，一套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我的转业安置费加存款，足可以首付，部队发的那些工资能够保证按揭，我还可以挣钱，任菲儿有工资，我们不必担心生活开支而当一名可怜的房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