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租车里的夏美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儿子女儿都大了，为他们忙了那么多年，没有自我那么多年，如今老了，自己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本不想干涉他们太多，放手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去，可一听到女儿安全生产，才发现自己是一直紧张着的，一听说顺产生了，那先前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心底不免骂自己终究是做妈妈的，操心还是免不了的。只是这才半个月都还不到，儿子也要升级当爸爸，一听到儿媳妇难产，这紧张还是不亚于如同自己上了手术台。心底还是有诸多感慨，有点哽咽。看着车窗外，忍着眼睛里的潮湿，惟恐别人看到。
北京堵车，这是国人都知道的，夏美英被堵在五环外，离医院还有段距离，要再近一点就好了，她可以下车走过去，这是高速，又下不了车，她很奇怪，怎么高速也会堵车。她期望着能快一点疏通，偏不如她所愿。心里就惦记着医院里产床上的儿媳妇，如同惦记闺女一个样。
下意识的捏了下手提袋，里面装着给孩子买的小衣服，她都预备很久了。预备的时候是两个孩子同时预备的，也就是各预备了两套，每个孩子从里到外各一套。那衣服真柔软，贴在皮肤上非常舒服。一想到郑板和郑乔小的时候，她也是每次都要预备两套，他们小的时候，穿的衣服都一样，稍大一点才开始为他们分性别改变衣服的颜色和款式。为此惹的郑乔不高兴，凡是郑板的东西，她都想要一模一样的，于是女儿小的时候穿的跟假小子似的。
在夏美英眼里，孩子的穿着打扮很容易造就他们的性格。男孩子绝不能穿女性化十足的服装，而女孩子适度的倒可以穿男孩子的衣服，这样可以从小造就女孩子的坚强和乐观。女儿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夏美英才给她纠正过来，告诉她女孩子是不能穿的跟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子要柔软，要像公主一样的打扮，要梳小辫，留长头发，一度郑乔看到郑板的头发短短的，也想和哥哥一样。小小的她觉得那样才更酷。
车一点点往前移动，后来干脆好半天也不动一下。司机把车熄了火。夏美英知道北京市里堵，但很少家门口这么堵。没有办法，又不能下车，只能等了，心里焦急着医院那边的情况，不知道儿媳妇娘家妈去了没有，好在他们提前住院了，有医生在身边，她也用不着太担心。可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心里越是着急，急的火上房了一样，那车却一动不动。
终于驶出高速，夏美英的心这才算放下了。赶到医院，打电话给儿子郑板，他出来在医院门口接她：“妈，您可来了，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了。”
“你有什么忙的？你一个大男人忙点不正常吗？她娘家妈呢？没来吗？”夏美英慢条斯理的说。
“没来，她妈知道这边有医生，说她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还有这样的妈？夏美英心里表示不满，但没说出来。自己虽然说不给孩子们照顾他们的下一代，但是自己在他们生孩子的时候是绝对到场的。女儿郑乔生孩子的时候，她就守在产房，孩子还是她抱到病房去的。自己的心头肉长大了，也生孩子了，自己做妈自己最懂得，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踏在阳界，一脚踩在鬼门关，过去那年代，有多少孕妇因为生不出孩子，或把孩子生出来大出血死了的？尽管现代医学发达了，可对于夏美英来说，女儿、儿媳妇生孩子，她是一定要陪在现场的。这话她当初也跟郑板说了，并提醒过他多次。不伺候月子是另码子事，夏美英有她自己的想法。
做妈妈的，女儿生孩子是帮不上什么忙，可从亲情这面论的话，又有哪个妈不在女儿生孩子的时候守在闺女身边？夏美英心里多多少少对儿媳妇的妈有了想法，可她没说出来。关门自己过自己日子，如今自己也乐得自由，小辈们的事情，由他们去吧。人家妈对自己的闺女大大咧咧，自己做为婆婆似乎也没必要插手。
一路跟着儿子就到了手术室门口，郑板跟困兽一样的在门口遛来遛去，夏美英直眼晕：“你能坐会儿不？这女人生孩子，有几个容易的。你妈我当年一生就生你们俩个，你媳妇这是怀了一个，看把你紧张的。”
“妈，小燕她不想剖腹产。”
“剖就剖吧，减少点风险是重要的。不是说现在好多年轻女孩害怕生孩子，都专门自己选日子剖吗？没事，医生不是没说什么吗？”
“医生倒没说什么，就说想正常是不可能的。之前小燕偏要耗着，现在看来也耗不下去了。”
“没事。坐一会儿。别遛来遛去遛的我头疼。”
郑板乖乖坐下，可坐下的他如坐针毡。夏美英看了当没看见。
“我女儿呢？我女儿在哪？”一声尖利的女声传了过来，“郑板，你老婆呢？怎么说难产就难产了，在医院住了这么些天，医生都干嘛吃的？胎位正不正他们不知道啊？”
“妈。小燕在手术室呢。”郑板迎了过去。
“亲家母也在，你说你也是当妈的，我也是当妈的，你家女儿就不难产，我家女儿咋就非得难产呢。”来者说话慌不择路。
夏美英心里很是不高兴，她不喜欢这个天天玩麻将的女人，头发弄的跟红鸡冠子似的，脸扑的粉迎着光都能看到掉下来的渣。但她不能不回复她：“这女人生孩子，哪还有一模一样的？你就小点声吧，里面在手术，哪哪都能听到你大呼小叫的。”
“敢情不是你的女儿你不急，我都急死了。接了电话就往这跑。”
夏美英不说话，心说，你离的比我还近，我堵车堵了那么久，还你接了电话就往这赶，骗谁呢。骗傻子吧。不过她不想计较。
“不行，我得找医生算帐去，我家闺女不喜欢肚子上割个伤疤，这夏天怎么穿裙子？医生是干嘛吃的，生孩子能不能顺产不知道吗，早说要给剖，我还不早点在医院守着了，这进了手术室，我还没看到闺女呢。”
“一会儿出来看。”夏美英提醒她。
“我得找医生讨个说法。”
看着儿媳妇的妈走了，夏美英叹了口气，这女人到这个岁数了还张牙舞爪，简直是太可以了，真是不可理喻，自己的儿子做她的女婿，做她的半个儿子，他得怎么忍受她呢？两个女人欺侮她一个儿子，一想到这里，心下就很是不痛快。有一刹那就想着儿媳妇出来，自己干脆就过去帮他们带孩子，要不她们娘俩还不得把她儿子给欺侮死啊。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说啥人啥命，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伺候人家的人，要看他的造化了。眼下看着郑板焦急不安的模样，心下又是心疼，又是觉得他没出息，又觉得这情景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是刚做爸爸的人，而手术室里那两个都是他至亲的亲人，眼下是什么情况又不得而知。
2、
当手术室里有医生护士匆匆走出来，并问谁是家属，并被告知孩子已经出生，是个足月的女孩，只是孕妇大出血，麻药劲还未过，依然处于昏迷状态，必须立刻输血，但是这家医院的血库里没有这种血。
夏美英一听也急了：“怎么会？孕妇来你们医院已经住院几天了，她的血型你们不知道吗？难道你们的血库里就没备这类血？你们不把事情往最坏里打算吗？”
“您别急，这个产妇之前我们检查胎位都很正常，并且她也一再主张必须正常生。看那状况也确实能自主生产，现在是突发状况。”
“突发状况？你们没血，那从别的医院调啊，从血液中心要啊。”郑板急了，眼睛都红了，吵架一样的说。
“郑板，我就说去市里大医院，非在家门口小医院生，回家是容易，现在这情况你说怎么办？”杨高丽刚和护士站的护士们吵完，回来听说女儿急需输血，急了，“你们医生干嘛吃的？”
“别急，我们正联系相关单位。或者你们都报下血型，看是否符合。”
“我不知道我什么血型。”杨高丽嘟哝一句。
“那去验一下。”医生说完就要走，走之前对郑板说，“你什么血型？”
“我B型。”
“我们的血型都不合适。医生，你得抓紧啊。”夏美英急了，心想要是自己的血型符合就好了，就可以立刻给儿媳妇输上，就不用这么着急了。
杨高丽举着验血单一脸沮丧的回来：“这都什么破医院啊，产妇要输血连个血都输不成，还要家长验血。我看他们是要关门了。郑板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去北京大医院，去大医院，我的话就当耳旁风。”
郑板一声不吭，心说你家女儿就要在家门口生，也赖不着我啊。可他忍住没吭声。夏美英有点不高兴：“现在是指责的时候吗？找人啊，找遍亲戚朋友，就不信找不到RH血。”夏美英说完就把手机拿出来，开始拨电话。打了一圈电话，也没找到一个是这种血型的。心下急的不知所措。
“有了，一位家属好心，愿意给你们无偿献血。”医生说完征求他们的意见。
“太谢谢医生了。”夏美英和郑板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
只有杨高丽审视的看着医生说：“家属？病人的家属？什么病人？你们得好好给我查查，别是什么传染病。人是救过来了，再给我们染一身治不了的病。”
夏美英嫌弃的看着杨高丽，心说我怎么和这样的女人成了亲家。
“我们会严格检查的。现在是救孕妇要紧。您想的也太多了，医院会严格筛查的。”医生解释。
“我就是想我的女儿能尽快救出来，别再染一身病出来。我的要求过份吗？你说说你们，啊，住院这么多天，我女儿什么血型你们早该知道，为什么不配备相同的血等着？”杨高丽瞪圆眼睛说。
“别说医院，任何单位任何场地都会有个突发性的事故。我们也没想到她会难产，她胎位一直都很正。”
“你们这是推卸责任，顺不顺产你们早就该知道。如果不赶紧让我女儿醒过来，我跟你们医院没完。”杨高丽狠狠的说。
“病人家属的血液，你们到底要是不要？”医生旁边的小护士生气了。
“你个小丫头骗子你什么意思？救死扶伤是你们的职责，你还敢跟我这么说话？我还没不耐烦，你倒不耐烦了？”
医生缓慢地说：“如果你们可以接受患者家属的血液，我们这就去输血。如果你们放弃……”
“赶紧的，赶紧抢救。要，我没说不要。有多少要多少。”杨高丽大声说。
夏美英心里很急，可她不动声色的安坐在椅子上，自杨高丽走过来大声说话，她就离开手术室门口，远远的坐着等待着。她不屑于和她为伍。这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是这个样子。一想到儿子当初要和她的女儿结婚，一想到那会儿杨高丽说话趾高气扬的口气，她就不想和她对话。虽然她此时能够理解杨高丽为女儿着急的心思，可她实在接受不了她那种叫嚣的态度。跟谁都欠她几千吊金子银子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产妇洪小燕和孩子回到住了几天的病房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这个时候的窗口是看不到夕阳的昏黄的，夏天的白天都出奇的长，夏美英看了眼窗口，每天晚上五点吃饭，饭后一小时以后跳广场舞，这是她大半年来的规律生活。看来今天要被打破了，她其实也没心思去想这些，但你不能不允许她头脑里有这个闪念。人的大脑和电脑储存东西其实是一样一样的，记忆深刻的东西，很容易浮在大脑表层，直接传递到思想里去，并指挥你这样或那样去操作。电脑虽然说过目不忘，你存到里面的东西它都能给你留下，可万一它格式化呢，那么C盘里的东西就都丢干净了。
夏美英别看一把年纪，自己的电脑做系统这样的活儿全都是自己干。从来不求别人。她觉得自己才真正是一个自力更生的人，比那两个孩子强多了，动不动挺着个大脑子就耍赖，就缠着她让她为他们伺候月子。她心说我有四只胳膊四条腿啊，我这家伺候得了那家也能伺候得了？罢了，干脆我谁家也不管。
可眼下，她是没办法不管了，洪小燕显然失血过多，虽然那位好心人给她输了血，可她醒过来以后看上去依然万般虚弱，毕竟刚生过孩子。伤了元气，女人哪，真是不容易啊。夏美英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今天晚上留她在产房照顾这儿媳妇，那她也心甘情愿，当然，她猜到了，有亲妈在，基本用不上她。
孩子安睡了，洪小燕也小眯了一会儿，杨高丽在病房里也待不下去，早跑到走廊煲电话粥去了。夏美英猜错了，别看杨高丽大呼小叫的，说对自己的女儿有多疼，可实际上，晚上还不到她就要溜了：“女儿，妈得回家啊，妈不回家吃不下饭。”
这也是理由？夏美英听着想笑。
“妈。”洪小燕想撒娇，但看到婆婆也在，就把这娇撒的有点硬，“妈你不陪我啊？”
“有婆婆呢，啊，有婆婆呢。别怕，医生说没事了，就是真有啥事儿，还有医生呢。妈闻不了这来苏水味儿，再在医院待上一小时，我就得休克。咱家近，有事打我电话。”杨高丽笑嘻嘻嘻的看着夏美英，夏美英把嘴角向两边拉了拉。麻将桌上三缺一，杨高丽岂能不到场。女儿输完血以后，精神状态都好，孩子也健康，她就不想留在医院了。
3、
杨高丽走了，夏美英对郑板说：“郑板，你媳妇这是命好，有人给输血，这血听说可是挺稀有的，要是医院里遇不上这么个人……”
“妈，看你说啥呢。”儿媳妇不高兴了，“您这不是诅咒我吗。诅咒大宝吗。”
“咱妹家儿子叫大宝，咱家不能再叫大宝了，得叫小宝。按顺序也得这么排。”郑板说。
“凭什么？凭什么她家孩子就是大宝，我家的就是小宝？不行，就叫大宝。必须叫大宝。”洪小燕不高兴了。
“喂奶的人，别不高兴，这一不高兴，那奶质还能好吗？不高兴生气的人那奶就是再多也得被收回去。孩子到时候没吃的可辛苦了。”夏美英提醒洪小燕。
洪小燕不吭声了，掉头看着身边正酣睡的孩子。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你妈走了，咱不能亏了那献血的人啊，郑板你去给人家送点钱去，算了，你去给人家买点水果，再买点营养品，要知恩图报。”夏美英轻声说。
“妈我知道了。”
“郑板，我要上厕所。”洪小燕喊郑板。
郑板被这样一喊，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傻站着。夏美英急了：“这病房里不是有独立卫生间吗，就去吧。”
“不，我现在不能下床。”洪小燕耍赖。
“不能下床？那咋整？”郑板其实想说那咋尿，可这不是家里，这话不能说出口，如同粗话。这不是单间病房，有好几张床呢。郑板看了看别的陪床的，也有男士，这媳妇要在床上尿，这可怎么尿？
旁边几张床的女人同时把自己的男人赶出去：“你们先出去吧。”那几个男人很听话的走出病房。
郑板蹲在床边把床下面的痰盂拿出来，夏美英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病房。她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可她能走吗？她是婆婆，她可说不出口。再说自己的儿子也就自己心疼，看样子他的媳妇也不会疼他，更别说丈母娘了。夏美英打算在医院陪两天床，让儿子郑板回去睡觉，这孩子这几天也累坏了，都有黑眼圈了。
屋里不单单有自己的老婆，还有别人家的媳妇，郑板把痰盂递给洪小燕以后也走了出去。
“儿子，晚上你回去吧，我在这陪床。”
“不用妈，我一个人行。”
怎么都觉得自己的儿子像个受气包，夏美英也是没有办法，人家亲妈不伺候女儿，她再不帮自己的儿子，那儿子不得累坏了？想自己连女儿生孩子都没伺候，也就在医院陪了陪，儿媳妇看来是得伺候几天了，这大出血，还不得在医院多待上几天啊。
“你还是回去吧，这有我有医生呢。病房里都是女的，你一个大男的也不方便。”
洪小燕不同意郑板走，夏美英劝她：“郑板也在医院陪了你好几天了，也没睡好，你看他黑眼圈。我陪不是一样吗？有事我就找医生，我又不是不认识字儿。”
“燕，还是让你婆婆妈陪吧，你看郑乔生孩子不也是她婆婆伺候的吗。”话是这样说，理儿也是这个理儿，可是听儿子郑板这样说出来，不禁令夏美英有点不满，她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
洪小燕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夏美英权当没看到，催郑板回家。郑板说时间还早，想在这里再陪一会儿。夏美英看他执意不着急走，想着自己要在这里熬漫漫长夜，就打算先到外面透透气。
患者很多，夏美英从他们身边走过，顺着人流进了电梯，电梯里人太多，到三层的时候就把她给挤了出去。想想干脆就在走廊走一会儿吧。反正是脱离了儿子媳妇的视线，在哪都是好的，晚上要伺候那娘俩，还不知道得有多累呢。终归不是自己的闺女，伺候不好还得落埋怨。
三楼依然是住院部，有很大的音乐声传来，这让她分外诧异。医院应该是个宁静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音乐声？夏美英觉得在医院里，手机都应该关机，或者调成静音，只要是声音就会给患者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尤其刚出生的婴儿，如果听到这么大的音量，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听力呢？她一路这样想着一路走过去。
眼前的景象把她给惊呆了，三位大妈竟然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跳起了舞，太彪悍了，简直让夏美英目瞪口呆。她们似乎跳的还挺来劲。这时有医护人员走了过去：“大妈，这里是住院部，病人需要休息，不能跳舞。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说不跳了，怎么又跳上了？”
“小阿妹啊，我们开的声音小，吵不到他们的。他们不是都关着门吗。你看我们家老闫，他躺在床上，开着电视，我再给他关上门，他是听不到的。吵不到的啦。”其中一位大妈一边跳一边说。
“大妈，这不合情理啊，这里是治病休息的地方，哪能这么喧哗呢。”医生继续劝着，“快把音乐关了吧，在医院熬几天，回去再跳吧。”
“小阿妹，我们真的吵不到他们的啦。我们在家里每天都要这样健身跳舞的，你让我们在这里守着病人不跳舞不运动，我们吃不消的啦。”
夏美英刚刚走到她们旁边，这个时候斜刺里冲来一个男子，他粗暴的抓起夏美英的手：“你们疯了？我父亲刚做为手术，浑身疼的睡不着觉，你们还放这么大的噪音，你们家有没有病人？能不能替我们想想？有没有点同情心？”
夏美英吓一跳，也把三个正跳的欢实的老太太吓了一跳，夏美英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这个场景是如此的不可思议，那医生那么阻挠，可她们一边说话一边跳，肯定停不下脚，就跟吃了药一样的兴奋。一副不跳活不了的模样。夏美英如此爱跳广场舞，可她不会挑这样不合适的场合跳。
那只被男子抓紧的胳膊被掐的有些疼，夏美英不乐意了：“你放开我。”可就是挣脱不开。夏美英气的直想骂街，可她从来没有骂过街，也不知道怎么骂，“你放开我，你抓我干什么？你抓错人了。”
“我不抓你？我不抓你你们就还跳。我是不是再喊三个人，一人抓一个把你们抓到派出所去？你们要是再跳，我就报110。”男子放下狠话，狠狠的丢掉夏美英的胳膊，夏美英被扯的一趔趄，差点摔倒。她受了这么大的污辱岂敢罢休。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夏美英拍拍自己衣袖，似乎要把上面的灰尘掸去。
“我无理取闹？你们才无理取闹，一帮神经病老太太，没事就跟跳大神似的，想跳回家关门跳去，爱咋跳咋跳，这是公共场所，不是你们的娱乐窝。”男子毫不示弱。
“人家大妈是过路的，又不是跳舞的。”医生这才缓过来劲。
“啊？”男子吃惊不小。但他看到那三个大妈已经不跳了，并且开始收拾录音机，只好对夏美英说，“那个，阿姨，对不起，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我是喜欢跳，可我也不会在这里跳啊。真能冤枉好人，以后事情弄清楚了再发彪。”夏美英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到电梯处按了上行键，想着还是回儿媳妇病房吧，可别到处乱蹿了。
回病房之前去了趟卫生间，卫生间的大玻璃很大，对着镜子，夏美英左照右照了下，并且微笑了下，依然觉得自己很年轻，虽然花白了头发。想到刚才三个老太太跳舞的场景，此时此刻，她心里哼着凤凰传奇的音乐，不禁跳了起来。
确实，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是她和那些老伙伴们跳广场舞的时刻。
4、
“又去跳舞啊？你不出去你难受是不？你一天不跳脚丫子刺挠？”林业看着收拾打扮妥当的万国贞，嘴里不饶人的说。
“要不你也跟我去跳？你去跳你就不叽歪了。”在关门的那一刻，万国贞回头对林业说。
“我去跳？我让别人笑话我，一个大老爷们，一天天的扎女人堆里去。”
“和我们跳舞的又不是没有男的，昨天就来了个男的。人家跳的正经好着呢，学的还挺快。”
“我知道，我看到了，你和他眉来眼去的，你别以为我没看到。”林业说到这里，这个后悔，他可是远远的看着的，其实他能看到什么呢。只是他们在跳舞的时候，有两人对跳的环节，他分明看到自己的老伴和那个老头对跳来着。这让他的心脏当时就扑通通的差点没跳出来，也差点没跑过去，揪衣领把他从娘们堆里揪出来。他恨死那个老头了，看他那闷骚样儿。林业一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叫嫉妒。”万国贞甩下一句，关上门就走了，她也不想再多说了，说再多老伴也不会跟她有这相同的爱好。让他一个人在小区院子里兜圈子去吧，自己还没跳够呢。
走到小广场，人聚了不少，可是没有录音机，每天拿录音机的人也不在，这让万国贞等人觉得不可思议，每天夏美英差不多总是第一个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家议论纷纷，有几个和万国贞不太熟悉的人已经相约着一起走掉了。还有几个熟面孔，在耐心的等待中，但也是三五相约着差不多要离开这个小广场了。
一大早跟夏美英学跳舞的女人主动走到万国贞面前：“大姐，夏大姐今天怎么了？不来了吗？我上午还去她家学跳舞了，她也没说今天不来啊。”
“她每天晚上都来的，这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我还没有她手机号，要不再等等。”等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大家散的差不多了，万国贞这才着急了，心想夏美英是一个人在家，她担心对方出什么事了，赶紧急三火四的往夏美英家的方向走去。跑到楼下按门铃，始终无人接听，她赶紧按了别人家的门铃，帮她把单元门打开，她平时上楼嫌累，今天一口气跑上去也没觉得怎么样，她气喘吁吁的站在夏美英家门口拼命砸门：“大姐，夏大姐，你在家吗？快说话啊。”
万国贞越敲声音越响，像要把门给砸破了，她其实真想直接把门砸破了能闯进去最好。这个年龄了，最怕一个人在家，出点什么问题别人都不知道，万国贞心里无比担心。心咚咚的跳着，像要跳出胸膛了。
她依然不死心的使劲砸着门，这时身后门响了，有人探出头来：“阿姨您找谁？”
“我找夏美英，就那个天天拎着录音机跳舞的老太太。”万国贞想尽量描述的详细点。
“她啊？她不在家啊。”
“不在家？”万国贞有点吃惊。
“是啊，上午就走了，我正好临时回来取东西，她说她的儿媳妇在医院要生孩子了，她去医院了。”
“噢，这样啊。”万国贞松了口气，“那没事了，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差点找物业找开锁公司来开锁了。年龄大了，唉，什么都怕，想的太多。谢谢你啊。”
对门不吭声，轻轻关上门了，万国贞这才慢慢的走下楼。下楼的精神头再也没有上楼的精神头足了，她走的很慢。让她惊讶的是，楼下单元门口站了好几个老太太，都是每天一起跳舞的。这才知道，她们也是担心，都来按门铃看看夏美英是不是在家。万国贞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她们，她们这才放下心来：“那太好了，她当奶奶了，我们这个年龄啊，身边没有个伴还真是不行，每天在小区里转都能看到，这一天看不到人影啊，就以为出什么事了。这让我们担心的。我们刚才出去遛了个弯，回来看夏大姐还是没来，就害怕了。想不到万姐比我们来的早呢。”
万国贞笑了下：“我们这年龄真是多事之秋啊，以后我们干脆劝劝夏大姐，找个老伴吧，两个人相互搀着，大家也好都放心。”
“谁知道她会不会听我们的？”几个人叽叽喳喳的离开单元门。
几个老太太在小区里走了几圈，万国贞又去了趟小区外面，带了把青菜回家。林业在家看电视，和以前一样，躺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睡。
“谁说我睡了？你看见我睡了？”林业听万国贞说他肯定又睡觉了，表示不满。
“还用说？我在家你在家，哪个不是一边看电视一边睡？女儿作证。她还没回来？”
“回来了，在屋里上网。一天就知道上网。”林业坐直身子，拿着遥控器选台。
“没睡？没睡就说说看，刚才在看什么电视？”
林业愣了一下，但转瞬反应过来：“新闻，看新闻呢，新闻里一群老太太在跳广场舞，服气了，这些人都把广场舞跳到电视上去了。”
“现在是全民皆舞，正常啊，就你林业不爱跳。跳舞又能锻炼身体又能陶冶情操。”
“真陶冶，老男人和老女人，眉来眼去的，这叫陶冶。我看是陶醉吧。咋的，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这时间不对啊，是不是我家表走慢了？闺女，闺女，快来跟老爸对对表，这时间不对啊。你妈这是穿越了？”
“老爸，七点五十五分十来秒。”林伊莉的声音从房门里面飘出来。
“伊莉，你吃饭了吗？”万国贞问道。
“妈，今天回来这么早？”林伊莉推门出来。
“看看，不光是我吧，闺女也这么觉得。你妈今天变化贼大，这是咋的，要弃舞不跳了？”林业一边盯着电视一边说。
“弃什么弃，人家夏美英的儿媳妇生孩子，她没在家。”
“她不在家就不在家呗，她不在家还能影响你们这些疯狂的老大妈？”
“我倒是想咱家有个录音机，你这话提醒我了，明天我就去买。”
“妈，我给你在网上淘一个，你看行不？”林伊莉很积极的配合。
“不用，我还是去店里自己选吧。我说伊莉，你回来的早就躲在屋子里上网，你能不能给我出去约个会？多大了还不着急。你看你夏姨，人家一对儿女前后脚都给她生了娃，人家又当奶奶又当姥姥的，你不着急让我当个姥姥？”
“妈，您觉得我能急吗？您看夏姨家的郑板和郑乔都多大了？他们可都是30多岁的人了，我再奋斗几年才30多，我急什么？我还不到30呢。”
“28了，28在农村都抱几个娃了。你可倒好，连个男朋友也领不回来。”万国贞不高兴。
“不是领不回来，是我根本根本就不想领。反正我不急，你们爱急你们急。录音机不用我买是吧？那我回屋了，忙我自己的事儿去了。”林伊莉赶紧逃回自己的房间，并把门反锁上。她就知道她前脚进屋，后面老妈一定是尾随着打开门继续唠叨，她吃够了这个苦，随身反锁上门才是最明智的。果不其然，门外的老妈使劲拧着门把手，并大声要求她开门。她说我就不开就不开。万国贞也真是拿她没办法。
万国贞拿她没办法的时候就找林业：“姓林的，你女儿28了，你还不急？”
“我咋不急，我急有啥用，我急又不能替她相亲，替她结婚。我急有P用。”
“满嘴脏字，刷牙没？”万国贞不高兴。
“刷了，早晨刷的，晚上和明天早上的都还没刷。”
5、
晚上孩子要醒好几次吃好几次奶，洪小燕就有点不耐烦，说自己的奶肯定是不够吃，要不孩子不会总哭。干脆看着孩子哭干着急，不知道怎么办。夏美英就劝她说多给孩子吃几次奶，对下奶有好处，奶是越吃越多的，越不给孩子吃奶就越少。
洪小燕第一次给孩子开奶的时候，不习惯，迅速就把奶头从孩子嘴里拽了出来，并大声说给孩子喝奶粉，她受不了，揪的太疼了。当时郑板给献血家属送了水果和营养品已经回家了。看到儿媳妇这个样子，夏美英不急不慢地告诉她女人都要给孩子喂奶，不然孩子怎么长大。洪小燕有她的理论，她觉得孩子完全可以吃奶粉，一边骂郑板不给孩子预备奶粉一边对那个嗷嗷哭的孩子束手无策。
夏美英忍着火，要是自己的闺女早数落她了，想当年自己两个奶头要奶两个孩子，奶头都被吸破了，没办法就只好抹牙膏消炎。女人从少女到孩子妈，这个过程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奶水就汩汩的被孩子吸出来，夏美英清楚母乳是孩子越吸越多，可眼下洪小燕怕疼不让孩子吃，越不吃就越少。夏美英只好对洪小燕说：“小燕，我的话你可以不信，要不你问问医生，看医生怎么说，你越不给她吃，奶越少，那孩子明天吃什么？”
“吃奶粉。让郑板买奶粉。”洪小燕找手机，拨通郑板的电话，好半天郑板也没接，这让洪小燕气急败坏，“这是孩子爹吗？让我一个人在医院给孩子当妈，他可倒好，躲清静。”
夏美英忍了忍没吭声，看洪小燕还在不停的拨电话，这才对她说：“小燕，郑板在医院陪你好几天了，我在这陪着不行吗？”
“他陪我好几天了？那我还住院好几天了呢。”
“那你想咋样？”
“让他回来。让他买奶粉。”洪小燕看着嗷嗷哭的孩子，急的手足无措。
“别折腾他了，我下楼买去。”夏美英说完就走出病房。等到夏美英买好奶粉回来，洪小燕正抱着孩子晃着，显然孩子睡着了，没有了哭音儿，夏美英把东西轻轻放下，探过头去看孩子。洪小燕下意识的把孩子往怀里紧抱了下，似乎怕被别人抢去一样，夏美英感觉到了，心底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索性走到一边坐到椅子上。
本来郑板差点被洪小燕叫回来，但刚才夏美英说出去买奶粉，洪小燕接通郑板打过来的电话，就告诉他婆婆去买奶粉了，洪小燕就说不用他来了，她说她愁死了孩子老是哭，她觉得孩子是饿的，奶粉他们又没预备，婆婆去买奶粉了，她也就不好让郑板来了。郑板也说困的要死，说去睡了。眼下看到婆婆把奶粉买回来了，孩子却睡着了，两个大人也一声不吭。别的床患有的在睡，有的在低声说话。整个病房都很安静。夏美英刚添了孙女，应该高兴才是，可她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累。
这一夜，夏美英又经历了当年生育双胞胎手忙脚乱的日子，所不同的是，这次自己是照顾别人的身份，而不必亲自用自己的奶头喂孩子，也不能说没喂孩子，只是换了个奶瓶。当年她生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喝奶粉的。什么下奶她吃什么，能下奶的东西就是不爱吃也得生生的往下咽，只要能把孩子喂饱，她觉得怎么牺牲自己都无所谓。之前她跟洪小燕和儿子就交待过，说孩子生下来洪小燕可以喝点蜂花粉，那个下奶，还要多吃猪肘猪蹄排骨什么的。洪小燕当时就急了，说她可不想为了生个孩子把身材给毁了，吃那么多东西，不长得跟猪一样才怪了。
现在洪小燕刚一喂奶就嫌孩子把奶头吸疼了，她这个做婆婆的，是万万不敢再提下奶的事情了，她如果再提，那不如同捅了马蜂窝了？能少说话就少说，这是夏美英做了婆婆以后的感受，这一夜算是对付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儿子郑板就赶到了医院，来的如此之早，洪小燕还嫌他来的晚了，一顿数落，又说那尿布得用开水烫，别洗洗就晾，那孩子能受得了吗？夏美英只能当哑巴，儿媳妇这样对她儿子，让她这个做妈妈的，难堪至极。尿布没用开水烫，这是在说她呢。
郑板让老妈回家休息下，而夏美英伺候洪小燕吃了早饭，自己还没顾得上吃，看儿子让自己回家休息，想想那就回去吧，回到自己所住的小区，遇上那相熟的一起跳舞的邻居，又都知道她刚做了奶奶，免不了了恭喜一番。夏美英笑的勉强，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当年自己一个人带一对双胞胎也没有这么累。难道是上了岁数的原因？或许也不完全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做主，怎么带怎么有理。眼前这个就不行了，有自己的血缘，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回到家就赶紧躺床上伸伸腿，打算好好休息休息，这一宿累坏了，岁数大了，真是抗不住了。这一路上，夏美英感慨万千，心底是不高兴的，却又告诉自己，不必跟小辈的计较。
下午夏美英煲了汤打算送到医院去，还没等出发，郑板就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已经到家了。这让夏美英吃惊不小：“不是说要在医院多待几天吗？怎么说回家就回家了？医生说你媳妇还得烤电。”
“她不愿意在医院待着，嫌医院味儿不好，嫌吃的不好，还嫌床硌的慌。”郑板说了一连串离开医院的理由。
“可我给你媳妇煲了汤。”
“妈，那您送家来吧。小燕说这个月子您得照顾她。”
夏美英听到这里，没有一点想出去的想法了，恨不得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终老算了。待她情绪稳定以后，回拨了郑板的电话：“郑板，妈以前就跟你说过，你妹妹和你媳妇做月子我都不管，这汤我可以送过去，但是你们得另找人，我不伺候月子。我年轻的时候伺候你们俩个已经伺候的够够的了。再说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妈现在年纪大了抗不住，昨天一宿没睡，今天再不睡就完了。”说完这一堆话，夏美英觉得有点累，但说完以后才发现自己这才算是活了过来。要是这些话不吐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完蛋了。
“妈，您就一个儿子，您不管我，谁管我？”
“她不是有亲妈吗？她让娘家妈伺候呗。”
“妈，您不也没伺候我妹妹吗，伺候月子人家说都得是婆婆。”
“我这婆婆特例，这汤你是要还是不要？要我就送过去，不要我就不去了。”
“我没说不要汤啊，我是说您过来，汤您可以天天给她炖。”
夏美英之前不伺候两个孩子的月子的话早就放出去了，现在她不想失言。“无论如何，我不想让你妹妹挑理，你妹妹那边也还没满月，我谁也不伺候，也就不显得我偏心了。”
“妈，就是您来伺候小燕，那郑乔也不会多想的。她那边不是有她婆婆吗。”
“没有吧，我听小乔说她婆婆身体不好，她现在不是找了个保姆吗？我还说找保姆我一个月给她添补点，她也不要。你跟你媳妇说，你们也找个保姆，我可以添补你们点。多了没有，我一个月也才几千块钱，给我留下够吃饭的就行。”
“妈，那我跟小燕商量商量吧。”
夏美英的汤锅没有端到儿子家，儿媳妇答应了她添补的想法，她说她可以找个保姆。夏美英就直接把钱打到了他们的帐上，钱一打过去，夏美英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一锅汤够自己喝两顿也喝不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