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烟得知婶子病倒了,心里也是难受,坐在窗下不停叹气。小辉倒没听说这事,只还当筱烟在生气,不愿理他。见她撇着头望着窗外,心里酸不酸苦不苦一个咸菜坛子炸了似的。偏今天刘静不待见他,问了好多功课,他心思都在筱烟身上,没仔细去背,得了刘静一顿好训,又被他拿起戒尺点了手心十下,这时肚子里又有一顿委屈,直憋得他抓耳挠腮想要癫狂。
筱烟心里想着,婶子的病像是扎了根似的,自回来就不见好,昨儿气色才好些了,又能说笑蹦跳了,怎么一夜的工夫就又下去了?仔细考虑着,也没觉得昨天夜里发生过什么,但总有直觉告诉她婶子这病倒的诡异,就直想着赶快到晌午吃饭,好过去瞧瞧。
这时一回头,只见小辉撇着嘴看着她,心里好笑,骂道:“又想搞什么鬼?做个脸子给我瞧。”
小辉说:“那只小雁飞跑了,不理我了!”
筱烟听了忙要打他,说:“你还敢提!怕是板子还没挨够本,他人还在前面坐着呢!你又提这个引子!”
小辉说:“挨也挨了,也不差这几下!”
筱烟当头给了他一下,笑道:“死皮赖脸的,就是没出息!你说说,我怎么不理你了?”
小辉见她笑了,自己也乐了,正要过去说话,只听刘静一声骂道:“好好看书!不许说话!”
小辉顿时没了兴,抬头一看那刘静似闭着个眼,眯着他的书在看,只得又坐好翻看书本,但好在此时筱烟瞅着他笑个不停,他心里反而感激了刘静几句。
一时过了日头,小辉因早上见筱烟眉头紧锁,一定有心事,想着回家吃饭前再去和她说几句话,好歹问个事出来或者逗乐了她,就信步往堂屋走去。
到了一看,堂屋空空无人,连饭菜也没上,往日这个点自己走慢了都要被强留着吃饭,今天奇了怪,一个人也没有。正纳闷时,忽见右边穿堂后面一个小门里出来一人,走过来看得清楚了,却是谷坡!小辉忙站直了跟他打招呼,谷坡点头问他:“今天不在这儿吃饭?”
小辉说:“家里估计也做好了,我妈也是想我,一会儿不见心里就急。”
谷坡嗯了一声说道:“今儿那边的你彩云阿姨又病倒了,我也要过去看看,明儿有空再留下吃饭吧,我正要问问你俩学的咋样了!”小辉应声答应着,目送着谷坡转到西院去,到了前门,骑上车,往家赶去。
一路上心里有些乱,寻思着怎么劝慰他的筱烟妹妹才好。忽此时,顶头中街边上一个卖瓜子的摊边见到一个眼熟的人,想了一想,哦!是那天突然跑进医院的叫铎子的男的,只见他手里拎着两个红袋子,里面装的鼓鼓囊囊的都快把袋子撑破了。旁边还有两个女的,一老一少,老的想是他的媳妇,少的难不成是他女儿?只见一个削肩细腰的背影,穿着一个红白杠子的毛衣,有些紧身,倒更显得她身材长挑,伸着手点着瓜子盒似乎在选。小辉一时要转弯,眼里虽舍不得,终要过去沿路回家。
吃了午饭,小辉忙不迭就骑上车往谷家赶,熏芳嘴里嘱咐还没说完,跑到门沿朝着空气又白嘱咐了几句,只见他已骑得没影了。回过头来,对着冯沅说:“这孩子怕是着了魔,一天到晚心里眼里都是那个丫头,真叫人好笑!”
冯沅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咱们俩哪儿抓来!这一辈子是个穷人正愁没什么给他,能给他找个好的闺女也不错!”
熏芳指着他鼻子骂道:“就是你教坏了他!成天就想着追姑娘家的,连句功课都不问,回头出了岔子看你还笑得出来!”
冯沅一听又是哈哈大笑,抽着烟袋,出门而去。熏芳独自在厨房里絮叨,后眼见老冯不见了又骂了一声。
话说小辉急忙赶到谷家,抬头一看,还在日头,总觉得自己来得太早了些,要是里面人都在睡觉,没人开门倒没什么,要是这种情况下自己在院里乱转,以后丢了什么东西,出了什么错自己不是白被怀疑一番。因此在门口踌躇,过了半晌,扎住车子,又走到边上一棵合欢树下乘凉。
此时这树开得正好,花叶清奇,绿荫如伞。小辉摘下一条叶子下来,只见纤细如羽,随着又有一缕花落下,他低头拾起来,只见红花成簇,不禁闻上一闻,只觉一股淡细幽绵的香气入鼻,心里的郁结也化了许多。他走近去看那树皮,只见分节上有许多成坨的树脂,黄溜溜地有些腻歪,左右还有好多蚂蚁在工作。丢开手,找了块石头坐下,一边听着风声,一边看着树荫。一时风轻云淡,万籁静好,周遭的一切又慢又轻,涤荡着小辉的内心好不舒适。
正此时,大铁门哐唧唧地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伙人,领头的是那个铎子,他和谷坡两人说笑不止,霄玉也拉着铎子媳妇在聊天,老婆子靠在门边,踢着一块石头顶住,随后站住笑着听他们说话。小辉四下里一瞧,不见刚才那个穿毛衣的女孩,心里顿觉无趣,又坐下,摸起地上一根树枝玩了起来。说笑了没有半杯茶的工夫,铎子推手示意自己要走,他媳妇也赶忙跟上,霄玉等人赶忙上前留住,拉着不让他们走。后面院里忽听一声大叫:“等等我呀!”
是一个没听过的女孩声音,小辉闻听站起遥看,只见铁门后面跑来三人,是筱烟姐妹拉着那穿毛衣的女孩。
那女孩说道:“怎么把我留下了?走也不叫我!”
她妈妈笑道:“你叔叔阿姨喜欢你,疼你,非要你在家玩几天再走,左右这几天你身体不好,学校里请了假,正好在这散散心,养养病。”
她娇嗔着摇着她妈妈的手满口不愿意,只听后面筱烟筱云齐说:“对啊,姐姐留下吧!”
霄玉闻听孩子身上有病,忙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育琴说道:“她身体有点怕冷,究竟也不知道啥病因,咱家那老宅子有棵树,常年的遮住光不见太阳,可能就是这样养了个病根也未必,所以让她在嫂子你这住个几天,看能不能缓好些。”
霄玉听了沉吟了一会,只听赵铎说:“行了,闺女就这样了昂,没事,过几天咱来集上找你叔喝酒,还接你回去,趁这会要把身体养好了,回去也好接着上课。”
那女孩撅着嘴点了点头,仍拉住育琴的手不放。后几人又回头拉着手寒暄起来,赵铎夫妇说着家里还有很多事要照料,又要去集里采办一些东西,忙着要走,谷坡夫妇也留不住,送到岔道口摇手送别不在话下。
一时众人送走他们,回到门口,只见那女孩仍是看向爸妈离去的方向,于是笑着劝慰她,拉着她手,带她进了门里。两扇铁门呼啦啦地又已合上。小辉抬头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是这时进去还不太好,要等叔叔阿姨都歇住了,自己过去才可安泰地和她们聊天,于是又坐在石头上,戳弄着蚂蚁窝玩。
一时风儿掠过,小辉又四下里瞧瞧,已觉得日头撤了些,此时最合午睡,因此喜笑颜开,走到铁门边上叩门。不一会,里面传来老婆子的声音,老婆子开门引他进来,扎车放在一边,说道:“来的这样巧呢!你不知道!刚才又来一个亲戚家的姑娘,也在这儿住几天,一会见了可别生怪了!”
小辉满面微笑,答道:“嗯嗯,谢谢奶奶告诉我!不知道是他们家哪个亲戚家的?叫个什么?我该怎么称呼?”
老婆子直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只认得个人,约莫听见叫个什么多姐儿还是朵姐儿,也没正经告诉过我。哦!是他们家以前的老朋友家的,说起来也不算得是个亲戚。你只当她是个客,别惹着她生气就是了,别嫌我老妈子碎嘴烦人,这个姑娘看起来不是个爱说笑的,你这孩子嘴有点笨,连咱家那姑娘都说不过来,更别说她了!”小辉听闻一直陪笑,挠着头皮。
老婆子领他到了堂屋,让他在西角屋里歇着,自己也要偷空去睡会,小辉点头答意,一脸微笑送了她走。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又心神飞荡,看不进书,就把着门沿乱瞧。只见正中央四方桌上有一个包,用白鹅毛绣编着外皮,一溜子铜制拉链束着,想来定是霄玉阿姨的,就忍住心思不过去看。又一瞧,只见对面东角屋里有一个箱角漏出帘子缝来,总是吸住了眼睛,小辉心里顿时十分好奇,寻思着莫不是什么宝贝在里面?
于是悄摸地走过去,掀帘去看,只见一个沾着泥草的大木箱敞着嘴巴望着他,里面空空如也,除了泥巴什么也没有,他蹲下去细瞧那木箱,只见上面游龙画凤,边角镶着金闪铜块,把那箱盖翻过来,只见上面还镌刻着字,写道:“巳×戌...堂前墨笔陈书封”他认不得几个古字,又读不出来,结结巴巴就在那强认。正这时,后面突然一只手按到他的肩膀上,吓得他小腿一软,差点跪倒。
猛一回头,一股清香扑了脸来,也不能分辨是什么香味,身子好像云端一般,头脑晕眩了起来。细看过去,一张圆削脸,眼角如霞,睛澈透明,鼻腻鹅脂,唇泛微红,一时看住了她的眼睛,只觉那眼角如画般精致、眼珠像海底般深邃,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和温柔。
那女孩上下打量了小辉一番,问他:“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小辉忙说:“我...我是...”忽觉得不好描述自己的身份,卡着喉咙就是说不出来。
那女孩又问:“可别是来偷东西的!我这就告诉他们家人去。”
说罢转头就走,小辉忙上前拉住她,还没拉着手,她早觉察抽回左手不给他拉,回头问他:“你干嘛?想说什么赶紧说!”
小辉说道:“我是来这儿念书的!他们都认识我!”
那女孩听了沉吟道:“我说她们总是提到一个‘呆子’!我还纳闷是个什么呆子,让她们开口闭口一会不忘,原来就是你!”
小辉听了忙笑,只听她又说:“这会儿家里人都在休息,你别乱跑了,幸得是我见了你,不然你怕是要被说上一顿!”
小辉又笑又谢,在她面前总不好搭话,又听她说:“你平时在哪歇着就去哪吧,我来拿杯子,先走了。”小辉只得不停点头,说了几百遍‘哎哎’,眼见得她摇摇地掀帘而去,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来到西角屋里,小辉一个闷扑睡在席上,心里直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