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产下幼崽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台来花草原。
台来花草原上像过节一样热闹。牧民喜欢牧羊犬,一旦听说哪里有幼崽出生了,纷纷赶去观看,相中的立刻定下来。满月之后,幼崽就有了新主人。一时间,海日太家门前的拴马桩都不够用了,远道而来的牧民也不急,扔下缰绳,直奔安布。
雌性动物都有“护崽”的行为,尤其是幼崽刚刚出生,这种情绪表现得相当严重。它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即使远远观望也不行,龇牙咧嘴,叫声不断,一旦受到冒犯则以死相拼……安布却没有表现出这种行为。
安布神态安详,倒卧在地上,对突然出现的牧民视而不见,欣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幼崽,一脸做了母亲的骄傲与自豪。安布不愧是一只高傲的牧羊犬,它的表现总是与众不同。
犬崽刚出生,就会爬。它不但要爬,还要站起来,然而四肢不稳,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总是摔倒。不过,它很坚强,摔倒了,再爬起来。终于,它能稳稳地站住了。刚刚会站的它并不满足于此,马上又有了新的要求——迈开四肢,向前走去。柔软的四肢无法承受它肥嘟嘟的身子,腿一软,一头栽倒在草垛上。“骨碌”,它又爬起来,再次迈开四肢,蹒跚地向前走去……
牧民看到眼前的情景,啧啧称赞。
犬崽长得其貌不扬,似乎没有继承安布伟岸的身躯。但毋庸置疑的是,它身上那股顽强的精神,完全可以证明它是安布的孩子,每个人都喜欢这只刚刚出生的犬崽,都想占为己有。
第一个出场的是远道而来的牧民特木尔。他很慷慨,一开口就用十只大公羊交换这只犬崽。海日太笑而不答。特木尔一看海日太没答应,很怕别人抢了先,马上又加了十只大公羊。其实,每个牧民都掂出了这只犬崽的分量,只是碍于特木尔远道而来,没有跟他抢。否则,他们就不是草原上的牧民了。
特木尔没有得到,怪不了别人,只怪他没有眼力。牧民纷纷往上加羊的数量,其场面就像竞拍,羊的数量交替上升,足足有一百只了。用一百只羊交换一只犬崽,在台来花草原来说已经是破纪录了。
“我出这些!”牧民阿拉坦突然打断众人,伸出一根手指。
闹哄哄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牧民们呆呆地看着阿拉坦,不知道他这根手指代表着什么。阿拉坦得意洋洋地看着牧民,那根手指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直晃得人眼晕。阿拉坦转到海日太面前,一根手指从左面晃到右面,再从右面晃到左面……海日太和牧民们这才明白,阿拉坦的这根手指既不代表羊,也不代表羊群,而是代表着钞票。
阿拉坦是胡尔勒苏木第一个放弃牛群和羊群而去经商的牧民。他把大量的牛、羊用汽车运到台来花草原外,再从草原外运回大量的生活必需品,两下一折腾,他的腰包就鼓起来了。至于腰包有多鼓,具体有多少钞票,谁都不知道。
牧民们好奇地看着阿拉坦和海日太。奇怪的是海日太并不看阿拉坦,自从阿拉坦伸出一根手指,海日太就像知晓了,不知他是不屑说出来,还是嫌阿拉坦不诚心,目光始终落在犬崽和安布身上。
“一万!”阿拉坦打破了沉默。他眉飞色舞,一伸手从蒙古袍里抽出一沓钱,抓住海日太的大手,把一沓钱很响地拍在海日太的手里,转身向小狗崽走去。
“把你的钱收回去!”海日太声音不高,却异常的清晰。
阿拉坦愣愣地看着海日太:“你嫌钱少?这可是……”阿拉坦最终没有说出来,他看见海日太的眼神有些陌生。这陌生的眼神进一步刺激了阿拉坦,他再次伸出一根手指:“再给你加这些!”
牧民们惊呆了,台来花草原的一只犬崽值这个数,既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
海日太笑了:“你是草原上的牧民,应该知道好东西是无价的。”
阿拉坦顿时羞得脸色通红,把一沓钱塞进蒙古袍,拨开众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场面变得冷清起来,一支羊群和两万钞票都纷纷败下阵来,没有人敢再张口了,谁也摸不准海日太的心思。海日太倒十分热情,招呼牧民进蒙古包吃手把肉,喝酒。牧民们哪有兴趣喝酒啊,好心情仿佛被沙巴尔河的河水带走了。不多久,他们相继离开了海日太的蒙古包。
孟根心思沉重,一步三回头,目光始终不离犬崽。坐骑用嘴拱他的身子,他都没有反应。他太想得到这只犬崽了。他之所以如此急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去年雪灾,孟根家损失惨重,羊群损失过半,而且还失去了两只优秀的牧羊犬,其中就有牧羊犬赤那。论经济实力,他无法与阿拉坦和特木尔相争,可他对牧羊犬的喜欢没有人能比。还有,他看出来了,这只犬崽一定会成长为非常优秀的牧羊犬。
孟根又回来了。他是踩着马头琴的琴声走进蒙古包的。他进入蒙古包,不用主人邀请,盘腿坐在羊毛毡上,从腰间解下皮囊和手把肉。“来,为我们拥有一只优秀的犬崽干杯!”孟根把皮囊举到海日太面前。海日太认真地打量着孟根,他发现孟根的表情是虔诚的。
草原上的牧民不会撒谎。如果谁撒了谎的话,谎言就会直接写在脸上。
海日太从孟根的眼神里看出,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犬崽。
两个男人,就着皮囊,你一口,我一口,开怀畅饮。两人什么都不谈,只是喝酒。眨眼之间,皮囊里的酒就没了。孟根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
海日太乐了,紫红的脸像花一样可爱。“我拉马头琴!”海日太拉起心爱的马头琴。“我来唱!”孟根哼起蒙古长调。琴声,长调很快传出了蒙古包,打破了夜的宁静。两人越唱越有兴致,越唱越清醒。没过多久,皮囊里的酒又没了。
“明天,我还来!”说完,孟根一头扎进漆黑的夜色。
果然,第二天孟根如约来到海日太的蒙古包。孟根仍二话不说,盘腿就坐,喝酒,吃手把肉,唱蒙古长调。当然,海日太也在用马头琴给他伴奏。
“这是两个疯子。”有牧民说道,“为了一只犬崽,人都疯了。”
“他们两人不是疯子,他们是太喜欢牧羊犬了。”
海日太和孟根一直唱到深夜。三个空酒囊扔在一旁。
孟根爬起来,拍拍蒙古袍:“明天,我还来。”
“希望你来!”海日太两眼通红,看着孟根。
孟根要说话,可张了半天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使劲抹了一下眼睛,手上湿乎乎的。他擂了海日太一拳,翻身上马,扎进漆黑的夜色里。
第三天,太阳还高着呢,孟根就来了。远远就听见了马头琴声,与第一天听到的曲调一模一样,他把马打得飞快。孟根来到蒙古包前,一偏腿,飞身下马,把缰绳往马背上一扔,一阵风似的跑进蒙古包。孟根进入蒙古包,仍是一成不变的动作,把手伸到腰间,解下皮囊,盘腿而坐……
海日太用手制止他:“我们去看看犬崽!”
犬崽刚满月,但比其他出生两三个月的幼崽还要大,黑背,白腿,尤其是它的一双眼睛,特别聚光,水汪汪的。
“你看见了什么?”海日太问孟根。
孟根看看海日太,又看看犬崽,刚要开口,海日太又说话了:“你看它的眼睛。”孟根依言注视犬崽的眼睛,只觉得它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水。“你再看它的爪子。”海日太抱起犬崽,举起一个爪子,爪子尖尖的,嫩嫩的。海日太掰开犬崽的嘴巴:“看它的牙齿。”犬崽乳牙刚钻出牙床,尖尖的,闪着寒光。牙根粗大,微黄。孟根还是第一次看见刚出生一个月的犬崽就有这么锐利的乳牙。
“这的确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犬崽,把它驯好了,将成为一只优秀的牧羊犬。否则的话,它将是牧民的祸害。”海日太猛地转过身,直视着孟根,“你真喜欢它吗?”
孟根始终没有弄懂海日太的意思,不过,后面的一句话,他听懂了。孟根咧开嘴笑了,赤色的脸上堆满了皱纹:“如果我不喜欢它,就不会三番五次来你这里了!”
可惜,海日太多次提醒孟根,他都没有听出来。这就怪不得海日太了。
“那就送给你了!”海日太把犬崽塞进孟根怀里。
孟根愣住了。他实在弄不明白,用一百只羊,两万块钱都没有得到的犬崽,而他却轻易得到了。这不是做梦吧!但他很快明白海日太为什么要把犬崽送给他。原因很简单,他们都喜欢牧羊犬,从骨子里喜欢。
孟根怀里揣着犬崽,跨上马背,拉起缰绳,人和坐骑在海日太面前转了一圈以示告别,然后一松缰绳,疾驰而去。
身后传来海日太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