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古道笑而不语。
黑衣人一抬头,只见胡古道施展轻功越过诸人,重又回到了马背上,双腿一夹,那匹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远处,遥遥传来胡古道的声音“西湖剑阁之主。”
此言一出,其他黑衣人都吓得齐刷刷退后一步,先前那黑衣人也摘下了自己的面罩,这人的容貌同样很奇怪,像一只豺,他看着远处渐没的胡古道,淡淡道“千秋居士……”言罢,俯首遥遥一拜。
杀手楼组织的成员,很少真正尊敬一个人,但当他们真正尊敬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整个江湖。
一夜扫荡过后,徐家三百多口尽皆命丧黄泉,曾经名动一时的大家族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这个世界的很多事,确实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也许今天还很畅快的喝酒吃肉,明天就会身死;也许今天还恩爱的夫妻,明日便怒目相对,大打出手;也许一个人挥手作别,扬言江湖再见,却已是再也不见……
人世间充满了神秘,扑朔迷离的感觉让人窒息,一个人一生会遇到很多事,也会留下很多遗憾。爱而不得是遗憾;两情相悦是遗憾;孤苦无依是遗憾;穷困潦倒是遗憾……人这一辈子会有太多的遗憾,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于是就只能尽量将每一件事做到最好……
正如徐家的灭门之灾,胡古道没有办法去改变。他虽是西湖剑阁主人,却也没有力量与杀手楼作对,更何况,杀手楼楼主大都督与胡古道还有一层关系,而那一层关系,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断的。
大都督不可以,胡古道也不可以。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尽量多的救人。可他究竟救出了几个人呢?
一个人……
只有仅仅一个人……
但对于胡古道而言,救出一个人已经足够,毕竟能在杀手楼手下救出这人的性命,也委实不容易。
三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全部身死,这唯一活下来的是徐家的种,但胡古道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告诉了她一句话“从今而后,不准再提报仇的事,你仍然姓徐,是徐家唯一的血脉,只不过你要忘记仇恨。”
这样的一句话,她已经听过不止一遍,胡古道说过,那个黑衣剑客说过,甚至连自己的父母在临终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要报仇!”
如同咒语般,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少女年龄不大,约摸十五六岁,正直芳华,胡古道却以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叔了。
说是大叔,也仅仅对少女而言,毕竟三十多岁实在不算太老。
西湖剑阁
昏暗的灯光下,是一张温柔的面容,少女的身子还在打颤,刚才的一幕让她永生难忘。
那些黑衣人是谁?
他们为何见人就杀?
这大叔又是谁?他为何救我?
他一到我徐家,黑衣人便停了下来,他将我抱起,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他环顾四周,只轻描淡写的拿出了一块牌子,那是用纯金打造的金牌,在满天火光下显得那么刺眼,那金牌上写着“西湖剑阁主”五个大字,凛然生威。
那些黑衣人看到后便齐刷刷乖乖的退在两侧,给我们让出了一条路,可等我们离开后,又是那痛苦凄厉的哀嚎惨叫声……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族人……
少女回想起发生在不久前这一切,眼中都以湿润,眼前是一片朦胧,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嚎啕大哭。
“你叫……什么名字……”胡古道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对于哄女孩子,他确实不知该当如何,他能想到的仅仅是摸着少女的头,说几句安慰的话,希望能够减轻她的痛苦。
少女哭了一阵,轻轻道“徐婉……”
“徐婉……”胡古道重复着,他记下了这个名字“从今而后,你便留在我剑阁。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你的师兄、师姐们。”
夜半
徐婉以沉沉睡去,睡梦中,她不断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她的眼角以湿润,低声抽泣着,胡古道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为她清理眼角泪水,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他希望她能睡个好觉,做个无忧无虑的梦。
“康哥……康哥……”徐婉低声喃喃,胡古道翻看着徐家族谱,这是他从徐家顺手拿出来的,剑阁主人的身份,即便是大都督都要给足三分情面,更何况是普通杀手楼的成员?
况且,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杀人,至于顺手拿走一些什么东西当物证……任务名单里还真没提到过。
因此,胡古道拿走了徐家的族谱,这些黑衣人杀手们也不敢说什么。
他翻看着,当翻到倒数第二页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名字:徐康。
徐婉的大哥。
胡古道合上族谱册子,为徐婉梳理鬓边发丝,与徐康在一起的日子,一定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吧……
胡古道这样想,他抬头看向窗外,今晚没有月光,只有那一抹暗淡的星辰……
他们一家正在吃晚饭,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因为徐婉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在她的记忆中,很少能够见到父亲,父亲长年在外经商,虽然每过几月都会给家里寄回一笔钱,可她还是想要见到父亲一面。屈指可数的时间中,这是第九次见到他了。
徐婉如今已经十五岁,她是个快乐的姑娘,整天无忧无虑,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敬爱的母亲,疼爱她的哥哥还有很多族人小伙伴,她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作为家里年龄最小的女孩,她似乎生出来就是为了享受的,享受生活,享受一切美好的东西。
然而,她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改变了她对一切美好的幻想。
这个人长得像一头狼,一头阴险狠毒的狼。
他带着一柄剑,领了很多黑衣人走进了徐家大院,刚一踏足此地,一声令下,火光四起。
哀嚎声、痛苦声、悲凉、凄惨、此起彼伏……一个个声音就如同一个个沾满毒液的针,深深扎在自己的身上。
她的母亲和大哥将她藏在了床底下,并告诉她轻易不要出来。
但从未经历过挫折的她,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虽然以有十五岁年纪,但心志还如同小孩般。
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最终从床下探出头,亲眼目睹了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惨痛悲剧。
她看到了徐康的头被砍了下来,一个个族人被杀掉,他们眼中有不甘、有愤怒、有恐惧,他们不想死,他们本来可以过很好的生活……起码,这偌大家业,不必为生存而烦恼。
天下大乱,就势必会有牺牲者,我们只是不想卷入这场战争中,我们不做任何人的走狗,更不想当什么起义军,我们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生活,仅此而已……
可乱世中,没有如果……
不想卷进来,就势必两方不容。
所谓起义军,是名义上的‘好人’自然不会做强迫别人的事;所谓朝廷军队,是实际意义上的‘好人’自然不屑做强迫别人的事。
那么……谁是坏人呢?
杀手楼!
一个只为金钱利益服务的组织,它不当坏人,谁当?
于是,有个名叫‘青青儿’的所谓神秘的‘好人’花了一笔大价钱,成为了雇主,雇杀手楼成员,覆灭徐家。
徐家虽然势大,却也仅仅是个做生意的家族,他们虽然雇佣了不少护院武师,可那些人哪里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们的对手?
护院武师若说在比武擂台上或许还有些用处,可一旦真刀真枪的干上,有个屁用?
他们能打,但他们能杀人吗?
他们会杀人吗?
他们拿起了手中的刀,整个手都是颤抖的,他们只想混口饭吃,从来没想过杀人,在这乱世中,他们只想活下去……
但仅仅是一简单的念头,也成了奢望。
那个长的像狼一般的男人,手中拿了一柄剑。一柄很好看的剑。
而正是这柄很好看的剑,砍下了不知多少族人的脑袋。
当这个人来到徐婉的面前,他被徐婉的容貌震惊了,她年龄虽小,却已经长了一张天仙般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如狼般的男人呆住了,他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许多,他还在想着一个疑问“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孩?”
当徐婉长大后,她会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女人。
而此刻,她只是一个女孩,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正是这片刻的犹豫,给了胡古道机会。
当这个如狼的男人重新恢复他那独有凶戾的神色时,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挥剑准备砍下徐婉的头。
一曲笛声响起,四周都是笛声。
这是什么声音?
这如狼般的男人停了下来,其他黑衣人也停了下来。
笛声在耳边久久徘徊,同时他明白了笛声中蕴含的诗句:一篇诗文流千古,一壶浊酒醉千愁。一曲长歌肝肠断,一剑天涯风云乱。
“《江湖行》!”如狼般的男人震惊了,能够吹出这样一曲《江湖行》的,整个天下他只想到一个人。
“千秋居士到了吗?”如狼般的男人起了自己的那柄剑,他知道,自己的剑法虽狠毒,却远没有‘千秋居士’快;正如那‘狂天剑’韩枫,他的剑虽然快,却远不如千秋居士狠。
“绝命剑,好久不见啦。看来这女娃你是带不走了,老道来对了时辰,她命不该绝!”一道声音响起,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了这一处天地。
同时,一个人影显现出来,这个人身着道袍,腰间挂着一只长笛,一个葫芦。
长笛是用来吹出美妙音乐的,而葫芦是用来喝酒的。
黑衣人们齐刷刷乖乖让出一条路来,他们认得这个人,即便有一些新来的,不认得这人,但也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号,因此大家都收了凶戾的神情,露出了一副和善乖巧的模样。
这道袍人走到了傅安泽的面前,他掏出了那枚纯金打造的令牌,上面写着‘西湖剑阁主’五个闪耀且亮晶晶的大字。
“我要带她走。”胡古道淡然道。
……
自从淮夷之战后,淮阳王刘景大胜而归,君商桀对这位拥有淮阳铁骑的入世猛虎也心存畏惧。
淮阳王的淮阳铁骑实在称得上‘强大’二字,更何况,除去淮阳三十万大军的淮阳铁骑。刘景手下中还有八个人,这八个人实在配得上‘传奇’二字,这八个人是刘景的八位义子,也是刘景的左膀右臂,肱骨心腹。
刘景手下最得力的八位将军,被当时淮阳一地称之为‘铁将八达’:李忠贤、赵无极、秋离、桑榆、李善长、王遇春、花狐儿、常天命。
这八个人,每个都有自己独到的优势长处,他们忠心于刘景,正如杀手楼的杀手只忠心于大都督一样。
淮阳铁骑在‘淮夷之战’中大显神威,让君商桀倍感压力,他手下的皇朝禁卫军二十万,边境上还有十四王爷的青州军四十万,近六十万人是刘景大军的两倍,却仍然在面对东夷族时,未战先惧,皇朝禁卫军二十万人硬是赶了十多天的路从中道返回,没办法啊!这赶路的时候,便有近半数人马四散而逃,一个好好的完整部队,回到皇朝的只剩下不到十万人。还没打仗呢,仅仅是去个战场,就已经逃走了这么多人,要真到硬碰硬,和东夷蛮子打起来的时候,这些皇朝禁卫军岂不统统都当了叛徒?
君商桀大怒,立斩剩余高级将领十余人,整顿了整个禁卫军,并亲掌虎符,将禁卫军的权利统统收在手中,这才勉强将这事压了下来。
至于十四王爷……
他的青州军是全部家当,一听说东夷族来犯,吓得直接迁军至北漠,说是什么联合北漠北凉军抗击东夷。却单单空出边境青州一地,干脆让给了东夷蛮子。
若不是刘景在危难中挺身而出,一人扛起了湘军大旗,率领手下淮阳铁骑狂砍猛杀,如疯魔般的不要命打法,彻底吓懵了东夷蛮子,恐怕此刻那些东夷蛮子们早已攻下君商朝,那皇帝的位置,反该易主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三十年,但此刻回想,依晰如昨日。
刘景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可他那威严依旧如年轻时,丝毫不减。
东夷蛮子战败后,退回东夷换来边境百年安宁。
刘景成为了整个君商王朝的英雄,被君商桀独封‘擎天淮王’的称号,那个地位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甚至身为皇帝的君商桀每次见到他都得恭敬的叫一声‘淮阳侯’。
历史总是能告诉我们很多道理,同时以批判性的眼光来警醒后来者。
边境的安宁换来的不是君商桀的励精图治,而是他对幸福的另外一种理解。
人活一辈子,还是要对自己好些。毕竟世事无常,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身死,在人世间该享受过的快乐都还没来得及享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