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山,还是绝谷。
有毒虫,还是猛兽。
淌血的伤口,满身的腥红。
落魄而行的人已不在乎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有家可回。
回家!可天涯何处是他家!
这天地之大,却是已再无他的容身之地了。
“嗯!这里是....牛头山!”
不知不觉间,甘泽居然又神奇回到了牛头山,这个阔别了数月的曾经的家。
在这里长大的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他记得在左前方十米处,本应该是有一小片白蜡树林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以前从这里向上望去,是可以看见那座住了有十多年的大寨的,可是现在也什么都没了。
原来,他的家早就没了!
甘泽继续踏着步向前走去。
他走在熟悉无比的山路上,与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无数矗立在路旁的木桩,已经那挂在木桩上的累累尸骨。
受风吹日晒,遭雨打兽食,现今也只剩下些裹着残肉的白骨了。
更多的则是掉落在地上,化成了一片枯骨。
甘泽走着走着,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始快步的向山上跑去,跑到了当初那处地洞。
只见那原本盖在地洞上的木盖子早已不翼而飞,洞中更是空空如也,不见任何尸首,甘泽回头遍眼望去,只见白骨丛丛堆堆,难分彼此。
甘泽的心中徒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复杂感觉。
暴尸荒野,尸骨无存,不得入土为安。
这就是满身罪孽的下场吗?日后他应该也会是这般境地吧。
甘泽对未来迷茫了,他迷茫的四处走着,心心念念着,如杜鹃啼血。
佛啊!您是否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啊!我放下了屠刀,却为何放不下这满手的血腥。
佛啊!我放下了过往,却为何放不下这累累的罪业。
佛啊!您在哪里!
甘泽鬼使神差的又走入了那阴暗的地洞中,兜兜转转,如同一场轮回一样,他终于躺回了这阴暗的地洞中。
他躺着地,他望着天,他胡思乱想。
斗转星移,躺了一整夜的甘泽,浑身遍是血污与泥土混杂着,身上的血痕在酷寒的低温下结出了点点的冰晶。
腹部的刀口,嘴唇狰狞的创口早已经流干了血液,最外边的肉芽都微微发白,没有血色,同样挂着点点的冰晶。
甘泽的模样好像是死了!
突然,周身覆霜,似被冻僵的甘泽,那血肉模糊的口轻轻的张开,一道热腾白气,居然直窜苍茫而出,随即他全身的冰霜居然瞬间气化,消融,纳归于己身,苍白的面容再平添几分血色。
旭阳东升,万里山河,登时被照射的毫发必现,活过来的甘泽爬出了睡了一夜的地下洞府,简称地府。
这一晚上他想明白了,至今为止他为了活在这个世上,经历了无数的折磨与苦难,那现在他就更应该活下去,活的更好。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一个人,能比他更有资格活在世上。
他不在自暴自弃,这世上还有着太多的风光没有去看,太多的故事等着他去经历。
迎着升起的朝阳,甘泽缓缓活动着僵硬的身体,口中再次长吁出一口白气。
冥冥之中,在他脑海之中,有一扇大门正在为他打开。
“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练炁!
养气!
清晨的风,瑟瑟透骨,茂密的山林中不时能射出几只雀鸟飞禽,于这天地间翱翔,渐渐远去他方。
可能是终于有了一个活人的缘故,死寂的牛头山上又多出了几分生气,在地洞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十几只黑色的乌鸦,羽毛油光铮亮,小小的眼瞳也是红艳艳一片,诡异非常。
只见这群乌鸦不时得在地上的残骨内挑来捡去,啄食着附于其上的残肉,看来这几个月的伙食改善让它们有些乐不思蜀了,久久徘徊在这牛头山上,死活就是不走了。
地洞之外仍在贪婪的享受着美食的乌鸦没有想到,那个让它们一晚上都不敢靠近的美食居然又动了。
他居然动了,
吓死鸦了!
它们全都扑腾腾的飞了起来,含怨望着甘泽,随后飞向远方。
而脱胎换骨后的甘泽看着入目的满是啃痕与啄痕的残骨,心中不禁想到:“如果昨天我也死在了这座山上,应该也是和他们一般的下场吧!这可太惨了。”
甘泽向山下走去时,
沿途风景依旧,挂着的人依旧,但是他的心境却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双大脚踩在纷杂的落叶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脆响声,这些动静,居然会有些悦耳。
听着耳侧碎叶的声响,甘泽心中也在回想着近段时间来的变化,那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到底是谁,居然有如此神奇的手段,让我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是与那道奇光有关吗?却又为何会针对我?”
本来以甘泽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没有恢复神志,也是不可能再回去清水村,更不用说现在的他,神智已复,对清水村的感情,可没有之前的那么深刻了。
再者说了,一个武馆的少馆主与一馆之主接连都死在了村子里,怎么看都也是覆巢之下,灭村之祸,这等情况,以他自私自利的性格又怎么会自投罗网那。
可是,此时的他心中却是不断地闪过马春花与那道幼小的身影,眉头紧皱。
实在是让人无奈啊!
“照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宜与她直接碰面,但暗中保护的话,如果那武馆倾巢而出,以我一人之力也很难护住她的周全,为今之计,只有直捣黄龙,先下手为强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现在的他,要求偿命了。
下山的脚步,逐渐走的坚定不移。
突然,点点的晶莹飘落在了他的脸上,凉凉的感觉透过肌肤,传入了骨子里,让他精神一振,甘泽抬手在脸上一抹,是一片雪花,早已化作了水迹。
他的眼睑微微睁大了一点,高空中白茫茫的一片片雪白棉花正在飘落。
下雪了!
今年比往年要晚了一点。
空中点点的冰华渐渐聚成了细小的雪絮,最后则是鹅毛般的大雪不断地盖向了大地,不多时,整片山野就变得银装素裹,晶莹剔透了。
甘泽一身单薄褴褛的衣衫上不断地落着积雪,随着走动不断地抖落着,衣衫外是雪,衣衫内是水,远远的望去,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
厚厚的积雪掩埋了牛头山上触目惊心的血腥,只余一行渐行渐远的足迹不断远去,不久后,也渐渐被雪掩埋。
清水村!
经过了一夜的过渡,村子里的火药气味丝毫没有减弱,屋外噗噗的大雪声也盖不住那激烈的争吵声。
“赖老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们亲手送他们去死吗?这种话你都能说的出口。”一个魁梧的壮汉子对着赖八大声说道,长年劳作的身躯上肌肉异常发达,给赖八爷无形中带来一股压迫感。
嘿...嘿嘿!
赖八干笑了几声道:“我什么意思!怎么,觉得我下作了是吗?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看那个小子杀了袁修明,你们觉得有底气了。
但是,你们不要忘了,这一切都前提可是那小子下一次的运气也这么好,你们确定要赌吗?”
被说中心思的大汉与其他人面色也不是很好看,都僵着一张脸,不再作声。
赖八看着他们得意的笑着,开口道:“都不说话了,那就是默认了,很好,大家也都知道,我赖八是有身份的人,绝不会说话不算数,只要大家把他们交出去,再把咱们村子一半的田产敬献给云门寺,那云门寺的神僧就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安危。”
“草,你有个屁的身份,真以为自个的脑袋上顶了几个香疤就是和尚了,你还是先把那第九个香疤点完了再说这话吧,你个怕疼的怂货。”早先的大汉没忍住,再次插声道。
“该死的混蛋!”
被当众揭短的赖八心中恶毒的咒骂着,脑袋上那本就歪歪扭扭的八个香疤顿时显得更加扭曲。
他指着那壮汉喝道:“李福生,你别以为老太爷是你的长辈,就可以这般目中无人,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在怀化大师面前美言,你们就是想献地都还没有门路那!”
但似乎是忌惮口中的李老太爷与李福生的体格,赖八说出的话多少显得底气很是不足。
而陷入争吵的这一群人,谁都也没有注意到,在屋外茫茫的白雪中,一道白影一闪而逝。
那悄悄潜入村子的白影不过片刻间就掠到了村西头的马春花家,站在屋外被白雪覆盖的人影透过窗户的间隙望着屋内的马春花。
只见这时的她一时满脸惊慌失措,一时又咬牙切齿,眼中满是仇恨的目光不断的扫视着看见的一切事物,神经兮兮。
突然,一阵轻风吹过!
嘎吱!嘎吱!
老旧的窗户被风吹的不断摇动着,片片的雪花飘了进来,本来还有点暖意的室温快速的降了下去。
马春花看着打开的窗户,对迎面扑来的寒风无动于衷,她只能感觉到身后的冰寒无比更胜面前的寒风,犹如立着一块寒冰紧紧贴着一般。
她本想扭头去看一看后边,可是后颈上的一只手却让这原本普普通通的一件事犹如登天一般困难。
融化的水迹顺着冰冷的手或滴或滑,落到了马春花的后背,胸前,凉丝丝的感觉让她不停的打着哆嗦。
这冰冷的感觉让她不断地想要挣扎,但按在颈部的那只冰冷的手似乎也在将那彻骨的寒意渐渐传递给她了一般,将她的身体都冻僵了,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身后之人将按在她颈部的拇指移到了她脑后的风府穴上,另一只空着的手的拇指也不知何时按在了她的长强穴上,手指上渐渐有两股热气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了她的体内。
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女人狰狞的脸上好似浮出了一丝红霞,但在其身后的甘泽注定是看不到了,此时他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控制着体内的元炁源源不断的传入马春花的体内,容不得有丝毫杂念。
两股精纯无比的元炁不断地游走在她的经脉穴窍之中,不断的消耗着,最后这两股元炁于中枢处合流,直向百会穴汇去。
经过重重消耗,最终也只剩下不到一成收纳在马春花的百会穴,再观此时的她,身上恐怖狰狞的烧疤似乎变淡了一些,全身上下红彤彤的,在甘泽松开双手后,晕乎乎的跌倒在地,睡了过去。
反观甘泽,原本红润的气色几乎跌至谷底,一头黑发中居然有少半数变成灰白之色,暴增的一身雄浑精元也十不存一。
他竟是将破入练炁后的一身精元全数导入了马春花的体内,来改善她的体质,修复她的伤创。
“对不起!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你我,再无相见之日。”看着睡倒在地,脸色红润的马春花,甘泽低语了几句,起身先外走去。
不过,刚走出几步,他却又返身走了回来,看着昏迷的女人,终是低下身子,自怀中取出一卷残破的图册,小心翼翼的撕下了几页,其中一页上隐约可见“冰肌玉骨决”五个字样。
甘泽将撕下的残页轻轻的叠起,另一只手拉起马春花的衣襟,缓缓的将那残页放进了她的怀中。
嗯!
抽手之时,甘泽手掌突然碰到了一粒突起的粒状物,早已是花丛老手的甘泽自然明白是什么东西,老脸居然有些微红的迹象,忙抽出手来。
最后又细细端磨了女人几眼后,终于转身离去
现在只剩下解决后顾之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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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运之家,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杨运之与赵东来虽然还未清醒,但却是已无生命之危。
玉心兰与杨冬儿在一旁虽仍是面露担忧之色,但却再无原先的绝望神情,她们只是紧盯着那躺在床上的两个男人,那是她们的一家之主,她们的丈夫。
“你们放心吧,既然袁修明死了,只剩下一个武馆还蹦不到我们清水村的头上来,老夫已经给浩儿传信告知了此事,你们就安心的养伤吧!至于赖八那一群蠢货,别放在心上就是。”见得杨运之二人的伤势平复了下来,一旁的李老太爷对着二人说道。
“是,谢太爷,谢太爷,太爷对我们一家的大恩,我们做牛做马也会报答的!”玉心兰母女闻言终于放下了最后的一丝担忧,对着李老太爷拜谢到。
“不必,不必,先前袁修明毕竟名声在外,有他在,老夫实在不好让浩儿冒险,也希望你们不要怪我先前袖手旁观就好。”
“太爷别这样说,您对我们已是仁至义尽,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怪罪。”
望着拘束的母女二人,李老太爷笑着开口道:“好了,那一群不争气的东西又不知闹成什么样了,老夫先去看一看,你们也好好休息吧。”
“是,太爷您慢走!”玉心兰母女起身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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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清源府城之中,街道上虽是厚厚的大雪堆积,但仍是阻挡不了这座大城的繁华,一大早就有着不少的走卒贩夫开始走街串巷。
家家户户甚至是街道上都堆垒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大胖雪人,给这肃寒的冬日平添几分暖意。
城西,一处充斥着压抑冷意的宅院紧闭着大门,门外也无人看守,牌匾上袁家武馆四个大字在今日好像褪色了一般,没有了以往的光彩夺目。
对面狭窄的一条小巷内,一顶斗笠遮住了一双冷冷窥视的眼,斗笠下一张几近血肉模糊的脸庞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