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噼啪啪的声音在车厢中回荡。
面前的炭炉中,是殷红的火炭在不断地燃烧着。
再次被呛了一口后的杨旭看着甘泽那一副死不回头的架势,当下也很是无奈,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这些事情,站在杨旭的立场上,他的确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因为他毕竟只是在吴元恺的手底下学过一些技艺而已,并没有真正拜师。
只是一些微薄的香火情份,并不是什么很亲近的关系。
在这件事之前,甚至和对方连面都没见过,连那口中所谓的师兄弟都叫的很是牵强。
而且他现在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的身后还有着沈家这个庞然大物,这次出手相救,本来就已经算是逾越了,若再多招事端,怕是要惹得主家不喜。
所以,他现今又能以什么立场去一而再的劝导一个自己都不是很熟悉的人。
毕竟做人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
也毕竟甘泽都再次说出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句话。
他如果还是不知趣的在这事上纠缠不休,不就是摆明了要让人心中不得安宁吗?
他杨旭会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在甘泽又一次说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这句话后,杨旭便果断的揭过了这个话题。
不再做那自讨没趣,还白惹人嫌的事。
驾!驾!驾!
突然,在这风雪漫天的皑皑白路上,有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自前方迎面向车队冲来,速度极快。
不一会,便急奔到了车队之前。
唏律律!
那人驭马来到近前后,猛拉缰绳,勒马而立,黑马一阵高嘶后,仰身,前蹄猛踏,停了下来。
骑马之人则是翻身而下,又急步来到车前向车内的杨旭回报道:“杨统领,前方还有五十里的路程便到傩滩关了。
途中的黑风渡已经按照吩咐备上过路礼,打过招呼,可以放心通过。”
“不错,阿虎你做的很好,这一次探路打点,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去吧。”
“是,谢杨统领。”
那叫阿虎的大汉起身后将黑马交给了一边赶来的同伴手中,随后转身向后方的休歇马车走去。
.......
车队继续前行,而车厢中的两人气氛则是有些尴尬。
一者心生反感不欲多言,一者薄情寡义舌绽金莲。
只见那甘泽正在杨旭的面前不停的喷着唾沫,直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小弟在老先生身边侍奉时,便常听先生说起过杨师兄。
老先生说,他这一生虽未曾收得一个弟子,但以往所指点过的几人之中,当属师兄的天资最为出众,日后之成就必不可限量,如今一看,恩师所言果然不差。”
虽知这话中的水分极大,但杨旭闻言后,脸容仍是十分肃然,双手合拱后,向着东南方恳声道:
“杨旭何德何能,安得老先生如此厚赞,当初若非老先生愿指点我武学迷碍,让我不知少走多少冤枉路,今日又怎能有这般富贵生活。”
甘泽看他态度这般诚恳,心中发笑,但却终究是没敢发出声来,因为他知道,像杨旭这样这种性格刚正,或者是不知变通的人,是十分麻烦的。
如果让杨旭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对待那个老家伙的话。
甘泽敢保证。
眼前的这位可就不一定还会再顾念着那一点丝毫都占不住脚的关系情面,压在厌恶感忍耐自己了。
到时候,只怕是得被赶下马车,挨冻受苦。
这边,放下双手,重新坐好的杨旭心情变得有些不错,连带着看向甘泽的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生硬。
沉思片刻后,他遂又俯身自座下侧榻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布袋子,轻轻放在了甘泽面前的方桌之上,那布袋与方桌碰撞后,发出一阵细碎的哗啦声响。
不大的布口袋摊在桌子上,看起来都有些鼓鼓囊囊的。
甘泽疑惑道:“这...,杨师兄,这是何意?”
杨旭手指点了点布袋前的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语气温润道:“甘兄弟既然始终不改初衷,那稍待,便是我们分道扬镳之时了。
兄弟此去山高路远,怎奈为兄人轻力薄,只有这些盘缠聊表心意,还请甘兄弟收下。”
盘缠?
甘泽看着面前这布袋的大小,估量了一下,怕不是得有数十两之巨。
面对这笔巨款,他也不作那虚伪的推辞之态。
只见他神情郑重的拱礼谢道:“甘泽今日方知世上还有师兄这般高义之人,与兄之广厚胸襟相比,甘泽,真真是羞愧难当。”
杨旭当即脸色一沉,压声道:“唉!甘师弟,其实现今你不必这般惺惺作态。
你虽是自小生长于那样的环境之中,难免沾染那些陋习,但现在既已脱出樊笼,这片广阔天地当任你遨游。
你既名甘泽,便说明你心中也有苦尽甘来之愿,如今岂不正是千载难逢之机,这般时局,你需当断则断。”
甘泽闻言,却不再作声,只是收起了桌上的钱袋,拱手一礼,再无其他反应。
见他如此,杨旭也只当他是有所感触,也就不再多言。
······
黑风渡,站在此地最高处放眼望去,入眼是一望无际的素白之色。
犹若大地被万丈浮云埋没。
茫茫然一股空寂,孤零之感自心间泛起。
左擎苍立身于山壁之上的一处洞穴之内,透过山谷望着这雪飘人间,千里冰封之景。
不免有些唏嘘感叹,数月前清源府的那场腥风血雨至今都让他历历在目。
那种情况,哪怕是范围没有波及到他这里,也是把他给吓了个厉害,再不敢像以前那般张扬行事,就怕一不小心入了什么人的眼,把他也给顺手解决了。
直到近期,才得到信息,原来是有个不长眼的家伙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贵人,结果,人家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对他们这些底层人就是这样的灭顶之灾。
他也是听说那贵人好像已经离去了,这才敢开始出来冒头,可怜他这整个渡口数百的弟兄,在这几个月里活的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更是耗光了所有的家底,到现在,是一点油水都没了。
无妄之灾,莫过于此了!
天可怜见,他们做土匪强盗的,居然要向过路的行商旅人购买口粮与生活用品,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别说还得保护那些过路的行商旅人在这黑风渡口的安全,生怕出现一点意外,给自己惹出弥天大祸来。
他现在想起那段黑暗岁月,就有些不寒而栗,太可怕了。
他左擎苍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所幸,老天开眼,那个杀千刀的终于走了,从今天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终于又可以过回以前那潇洒不羁的日子了。
左擎苍看着放在面前的两份拜礼,一大一小,区别非常明显,他心中已有盘算。
再望着远处那遥遥行来的车马长流,他的嘴角禁不住的浮起一丝笑意,微微侧首向候在一旁的人吩咐道:“年货来了,让兄弟们都准备好。”
“是,大哥。”
......
蹄声踏踏,在沈家商队一伙眼中,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地冒出了一条拱起的黑线,睡着车队的前行,距离的拉近,那黑线越发的粗犷,高大,雄勃,这便是天下闻名的横断山脉,连跨数州,险峻非常。
当然,眼前的这只是横断山脉中很小,微不足道的一处,名为黑风岭。
只因这一片地势,山体整体呈黑褐色,每每有风刮过时,必会带去松散的碎石灰尘,随风飘舞,看起来黑蒙蒙的一片,所以被人叫做黑风岭。
不过此时的黑风岭也是覆盖着白雪皑皑,那还看得出有半点黑色。
只有在大道的尽头能看见一条狭细的黑缝自山脉顶端贯通而下,阴寒又诡异。
两侧的山壁上更是怪石嶙峋,奇险峭角,风回低啸。
这条黑色的狭缝,逼仄的廊谷,正是传说中的“黑风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