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1年第09期
栏目:拍案惊奇
民国二十六年初的一天,江淮城里博远书场内,尽管时间已过午后,可这儿却依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常。谁也没有留意,此时一位长者带着一个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悠闲地跨进门里,长者习惯性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之后,他随意地拣了个不起眼的茶桌坐下,点了自己一向喜爱的龙井茶以及一些小甜点。在等待茶博士上茶的工夫,长者刚想和中年汉子说点事情,却忽听台上“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节目已然开场:“列位看官,上回书说到那岳飞岳鹏举在教场之上……”
本来是平淡无奇的“岳飞枪挑小梁王”的段子,在说书人的口中却抑扬顿挫,仿佛书中人物就活脱脱地站在眼前。长者本无意听书,不想却也渐渐地被吸引住了,正这时,忽听临桌一阵骚乱,竟然连说书人也不由停住了。
“好啊,小王八羔子,竟敢偷到老子头上,看我不打扁了你。”“大爷,饶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饶了你?老子听书看戏只为求个乐,让你这臭叫化子败了大爷的兴致。大爷这块玉佩你知道值多少钱?你的小命都不值!哼哼,小模样倒还挺俊。行,跟大爷走,大爷就饶了你,哈……”“不,不,大爷……”
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叫化子偷了客人的一块玉佩,被人家发现,心里一慌,玉佩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偏巧那事主又是个躺地龙,没理还搅三分呢,这下岂能罢休?小乞丐吓得战战兢兢,连连求饶,可事主就是不依,连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心有不忍了,可也不敢上前相劝。长者细看那小孩,浑身裹着一件极不得体的宽大棉袍,像是庙里布施的僧衣,腰上胡乱扎着根麻绳,头戴一顶破旧得一塌糊涂、也不知戴了多少时日的毡皮帽子,此时连急带怕,不免眼泪直流,倒使人看了大生怜悯之心。长者见状,站起身,迈步走了过去,边走边连连拱手。
“这位兄台,看这位小兄弟也怪可怜的,能否给老夫一个薄面,饶了他!今天老夫做东,我们一醉方休如何?”
“哼哼,饶了他?说得倒轻巧,你知道我这块玉佩值多少大洋么?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和阗玉,没有个三五百块大洋根本拿不下来。你一句话,说完就完了?”说着话,那人还梗了梗脖子,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怕的样子。
长者微微笑了笑,弯腰拾起玉佩残片,很在行地看了看,继而随手丢在地上,掸了掸手,“这位兄台,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夫虽然眼拙,但自忖不曾走过眼,兄之玉佩依老夫看,只值这个数。”说着,伸出了一个指头。
“一百块大洋?”
长者连连摇头,继而泛泛地说道:“一块银元而已。”众人“哄”的一声哗然,那人一脸的恼羞成怒。
“大爷,大爷。”突然,小乞丐一下冲到长者面前,“大爷明鉴,刚才小的在这位大爷跟前讨赏,这位大爷一见小的就……那玉佩是他自己扔在地上的。”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那人涨红了脸,忽然抬手一巴掌打在小乞丐的脸上,嘴里仍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臭叫化子,胡说八道。”小乞丐的破毡帽被一下打飞,一头秀丽的长发如瀑布般直泻下来,原来竟是名妙龄少女!这下全场的人都呆住了,连那人的手也悬在半空。突如其来的急变,使得他有些尴尬,不由“嘿”的一声干笑,“众位都看到了,小叫化子如此奸猾,不是瞒住了大家的法眼了么?没的说,咱们县衙里见。”
“哼哼,果真是刁顽之徒,分明是讹诈他人不成,反而推罪别人,我看也不要去县衙了。刘诚,拿我的帖子去请江淮县长过来,咱们就在这里来个开堂会审。”长者向立在身旁的中年汉子吩咐道。
“是,老爷。”刘诚答应着,一路小跑而去。而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位长者是个什么路数,胆敢和号称威震江淮县城的恶霸薛大麻子作对!须知道,薛大麻子乃是江淮城里首富李三省的外甥。但这时,薛大麻子也有些犯愣,不知面前这家伙是个什么来头,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今日大爷还有要事,暂不与你等纠缠,来日自有分晓。”说罢,抬腿便要走,却被长者伸手拦了下来。
“兄台何必急于一时呢?县长大人马上就到,等等何妨?”
“县长大人是你随叫随来的吗?别做梦了!”
“那也未必。”
不出半个小时,江淮县县长何志便带领一帮随从急匆匆赶来,一进门便先指挥衙役就地围住,而自己则快步趋身向前,来到薛大麻子面前,一挥手,厉声喝道:“给我拿下。”两名随从应声上来,麻利地将薛大麻子铐起来。而薛大麻子则拼命挣扎,“何兄,何兄,是我呀!”
“大胆刁民,胡说八道。来啊,给我押下去。”说着,何志赶忙来到长者面前,“想不到特派员这么快就来到敝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恕什么罪?不知者不怪嘛。”长者说着,微微一笑,“清源本不想惊扰贵县,奈何此等奸猾之徒不除,何以面对一方父老?还望贵县严惩不贷。”
“那是,那是。”何志说着,偷眼瞧了一下刘清源,见刘清源别无他意,遂告辞而去。
一时间,屋里的人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说,这特派员准是为了那批国宝来的。
原来,国民政府鉴于目前对日战局不利,于去年年底下令将江淮一带的国宝打包解运到南京,以便统一运往西南;可就在江淮县城附近,部分国宝却遭土匪洗劫,竟然神秘地失踪了!这老者名叫刘清源,世居江淮地区,对这里民情掌故了如指掌,在政府中又有着崇高的威信,故而领命前来。
“众位乡亲,今日我刘某搅了大家的雅兴,甚是过意不去。这样吧,今天我刘某做东,算是给众位赔个礼。刘诚——”
“是,老爷。”刘诚赶紧从怀里取出几块银元递给了书场掌柜的,同时又弯腰塞给小姑娘两块银元。
“姑娘,这点钱是我家老爷赏给你的,快置换一身行头,往别处投亲去吧。一个小姑娘家,也怪可怜的。”
小姑娘接过银元,却一脸惊恐,仿佛拿在手里的不是银元,而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她下意识地将银元扔在地上,一下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半步,来到刘清源面前,“老爷,收下小女子吧!小女子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儿都能干!小女子早已是无家可归了!老爷不收下小女子,小女子唯有死路一条!老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吧!呜……”话未说完,已是哭倒于地,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老爷,这……”刘诚望了刘清源一眼,请刘清源的示下。却见刘清源面色温和地冲小姑娘一笑:“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可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小女子只知道老爷是好人。”
“噢!”刘清源一听倒乐了,“那你又是什么人呢?家又住在哪里?”听这说话的口气,刘清源已是意有所动。刘诚赶忙弯腰,冲小姑娘说道:“姑娘,老爷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
“是。”直到此时,小姑娘方才抬起头,脸上虽是泪痕点点,却也不去擦,“回老爷,我叫芸娘,我家本在东北。听我娘说,我爹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在沈阳做官,我跟我娘寄居在舅舅家。舅舅一家本是当地大户,谁知前些年日本鬼子打进来,舅舅一家惨遭杀害,我和我娘只好往沈阳寻找爹爹,可是却没有了音信。我跟我娘一路流浪,吃尽了苦头,没想到,前两年我娘也病死了,就剩下了我自己,我就流浪到了这里。”
刘清源的心不由一沉,叹了口气,“起来吧,不要老跪在地上。”
小姑娘一时没明白刘清源的话外之意,愣愣地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刘诚在旁边悄悄捅了她一下,“傻丫头,还不快谢过老爷,老爷收下你了。”小姑娘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叩头。书场内猛地爆起了热烈的掌声,刘清源笑了……
与此同时,江淮县政府门外彩旗飘扬,城内乡绅在李三省的带领下,随着各级官员齐集于此,大家正怀着焦急的心情在迎候着特派员的到来。
尽管各人的心态不同,但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这位特派员,铁面无私,虽是查案,恐怕江淮官场会有一番大的举动。
突然前方一声喇叭响,打断了人们纷乱的思绪。众人都翘首注目,却见几辆轿车缓缓来到众人跟前。车门打开,一身戎装的警卫副官张全率先下车,他本打算向众人先说两句,可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暴喝:“狗贼拿命来!”话音未落,只听两声清脆的枪响,一时之间,众人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继而呆立在那里,竟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张全反应快,他早已拔枪在手,“弟兄们,抓刺客。”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却见一名蒙面黑衣客轻功极好,倏忽之间已然蹿上房顶,眼瞅着是追不上了。张全赶忙连击数枪,眼瞅着黑衣客身子晃了晃,却又重新站稳,一纵身,跃出了墙外。
张全不由叹了口气。
而人们似乎此时才猛地想起尚在车上的特派员,两颗子弹破窗而入,特派员他……奇怪的是,车里面却寂然无声,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张全像是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上前,打开车门,却见车厢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的影子!众人在心安的同时,又不禁疑窦丛生:特派员哪里去了?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派杀手行刺特派员?而更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现场不远处,有一人早已暗中握枪在手,只要刘清源露面,是断然逃不脱的,见此情景,此人不由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