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2年第11期
栏目:传奇时代
曾侯乙前往探望棠玉的事,很快被身在后宫寝殿的云珠知道了,是樊如梦告诉她的。从樊如梦决定留下来为公子丙报仇的那一刻起,曾国的后宫就注定会变得不平静。樊如梦城府极深,又熟悉宫中掌故,仅凭三言两语,就骗取了云珠的信任,得以留在云珠身边伺候她。
云珠知道曾侯乙在乐院的消息后,在几个手提灯笼的太监宫女引导下,匆匆向朽败的院门走来。樊如梦微微弯着腰,紧跟在云珠身后。云珠进入大堂,正看到曾侯乙手持鼓锤,在一排编钟上迅速敲过。编钟发出一串清脆的音调,回响在厅堂上。
曾侯乙看到光洁的钟面上映出云珠扭曲的面容,于是,他回过身,意外地道:“云珠妹妹,你怎么来了?”
云珠一步步逼上前道:“我不该来,是吗?我这一来,就坏了你们的好事。”
曾侯乙大怒道:“云珠,你在胡说些什么?”
云珠道:“我只说了她一句,你就恼了。可你对我呢,对我这个刚刚举行了册封大典的国君夫人,又是如何?你一整天都板着脸,不理我,你连一句话都不说,就扔下我到这儿来了。我该怎么想,我该怎么恼?”
云珠一面说着,一面向曾侯乙怀中撞来。曾侯乙猝不及防,竟被云珠撞得连连摇晃,几欲摔倒。
棠玉连忙站起,扶住曾侯乙。云珠大怒,抓住棠玉,使劲一推。棠玉一个踉跄,向后倒去,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坚硬的青铜立柱上,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曾侯乙惊恐地道:“玉妹!玉妹!”
棠玉强忍剧烈的头痛,挣扎着睁开眼睛道:“我没事……”
曾侯乙伸出手,摸向棠玉的后脑,感觉一丝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他赶紧吩咐太监请太医!他让人将云珠抬到后宫偏殿中,让太医诊治,他站在偏殿外,不安地向偏殿内望去。
太医道:“乐官只是外伤,微臣已上好了药,乐官歇息几天就会好的。”
看到棠玉没事了,曾侯乙和云珠起驾返回后宫寝殿之中。寝殿内,红烛已燃了大半,烛火之下积满蜡泪。云珠坐在卧榻上,望着从寝殿外缓缓走进来的曾侯乙,眼中泪光盈盈。
曾侯乙默然无语,望着纱帘上映出的模糊月影,曾经日夜思念的云珠就在身边,为什么却再也感受不到过去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意?难道是因为自己心中有了另一个人?有了玉妹……
曾侯乙已经登位并迎娶了夫人,就开始履行起国君的使命了。他拜烈山君公叔崇为相国并兼任随城大夫,并告知众大臣,今后国中若无大事,告诉烈山君就行了。鲁尹和白历对公叔崇极尽讨好之能事。此外,曾侯乙拜董渊为大司马,主掌征战之事。
他不想见到那帮争权夺利的朝臣,却又要天天与他们相见。他不想听到任何人提起季涵,可大臣们偏偏又对他说起这个人。山鬼妈妈就倒在他的怀中,那种情景,他永远也忘不了。每当他的眼前出现了这种情景,他就想亲手杀了季涵。为了阻止自己心中的杀意,他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季涵,不准任何人提起过去的事情。
留在云珠身边想要报仇的樊如梦用尽各种手段,企图让宫中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仇恨,他要让他们在仇恨中互相猜疑,互相折磨,互相厮杀。
曾侯乙身边危机四伏,但是他自己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他身边的人,个个为他担心起来。一日,曾侯乙身边的太监沈默来到曾宫乐院大堂,正遇上棠玉。于是,满心忧虑的沈默跟棠玉倾诉起来:“老奴心中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棠玉道:“我知道,你是在为主公担心。”
沈默近乎绝望地道:“老奴担心有什么用,主公已有十多天没上朝了。先国君登上侯位三年之后,才开始不上朝,可是主公……”
棠玉道:“就没有朝臣劝谏主公吗?”
沈默道:“如今的这帮朝臣,比习昌那些人更贪心,主公不上朝,正遂了他们的心愿。”
棠玉道:“也许有一个人能劝谏主公。”
沈默道:“是谁?”
棠玉道:“季涵。”
沈默连连摇头道:“绝不可能,主公一听人说起季涵,就会大怒,又怎么能够接受他的劝谏?何况那季涵早已闭门谢客,再也不肯关心朝中之事。”
的确,自从曾侯乙登位之后,季涵就闭门谢客,但是他依然在关注着朝中的局势。他发现,眼前的情形,竟比想像的还要糟。国君刚刚登上大位,就开始不理朝政,竟将国中权柄拱手让给公叔崇。结果朝中的重要官职,几乎全都被公叔崇的亲信把持。董渊也是闭门不出,绝不干预政事。鲁尹和白历则完全倒向了公叔崇,成为公叔崇的死党。
他原本以为国君其实甚有见识,紧要关头,也能担当大事。但是自从登位以来,却又如此荒唐,所言所行比先国君更为昏庸。尽管他知道,曾侯乙从来没有把国君之位放在心上,这也是季涵当初想杀了他的原因之一。可君位不是儿戏,他既然得到了君位,所言所行,就必须对得起这个君位。他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列祖列宗着想,应该为千千万万的百姓着想。
然而曾侯乙没有,他放任公叔崇等人欺压百姓。公叔崇和鲁尹、白历这些大臣们借着实行新法的机会,抢占了许多田地,然后打着以粮为本的旗号,强迫许多城里人去乡间种地,其实是成为他们的农奴。公叔崇不仅是在借此扩充个人的财势,还在有意识地削弱国力,其用心之险恶,不问可知。都城人口众多,税赋占了国库三分之一。公叔崇此举,分明是想淘空都城,为他最终夺取君位铺平道路。
想到这些,季涵心都凉了,他决心阻止公叔崇那帮人为所欲为,挽救曾国的百姓。
公叔崇也防着季涵,在季涵府的大门外派人监视,季涵也不甘示弱,在公叔崇身边安插眼线,公叔崇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他。并且,公叔崇虽然此刻势力很大,但是他也不敢对季涵不利,因为季涵有曾侯乙保护着。只要公叔崇有什么举动,曾侯乙就会要了公叔崇的脑袋。这一点,既让季涵意外,也让季涵无法理解。他越来越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曾侯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时候,季涵不想去面见曾侯乙,揭露公叔崇的阴谋,因为这正是公叔崇盼望已久的,企图让季涵掉进他设计的陷阱中。季涵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轻视过公叔崇此人。
在内心深处,他隐隐相信曾侯乙终有一天会明白公叔崇的险恶用心,但是他不想坐等这一天到来,必须有所行动。
他决定去山中的别馆居住,让公叔崇以为,他惹不起他,想躲着他。
监视季涵的人立刻告诉了公叔崇,公叔崇了解到,季涵逃进深山后,他手下的剑客都纷纷离开了他。此时在公叔崇的眼中,季涵就是一只死虎。
他在等待时机,等到曾侯乙日夜饮宴作乐、不理朝政的恶名传遍列国,甚至引起盟国国君楚王厌恶的时候,等到自己实力进一步增强,增强到可以与楚王讨价还价的地步,那时候,他就可以取曾侯乙而代之了。
这边棠玉和季涵正在商议除掉公叔崇的计谋,那边,公叔崇也加紧策划。他派在曾侯乙身边的眼线将棠玉出宫到云梦泽替国君守墓尽孝的事情告诉了他;小青频频进宫,了解到曾侯乙和夫人吵架的事,她还告诉公叔崇,曾侯乙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夫人的寝殿,日夜待在西内殿中。
这个消息让公叔崇大吃一惊,他让小青将身上的玉虎交给樊如梦,万一宫中发生了紧急的事情,樊如梦可以凭这个玉虎直接来见他。这一切的措施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另一边,大司马董渊也没有消停。他对公叔崇的恨意绝对不比季涵少,他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派去面见季涵的门客甲回来了,带来了季涵愿意合作的消息。季涵打算除掉公叔崇在禁卫营的势力,削弱他的兵权。虽说国君已久不上朝,但已开始关心政事,这些天日夜都在西内殿批阅众大臣的奏章。季涵让董渊呈上一道奏章,就说近日随城里的百姓日渐减少,已用不了那么多禁卫兵卒,请国君裁减禁卫营,让兵卒们回乡务农,以减轻国库的开支。如果公叔崇从中作梗,不让国君看奏章,就通过乐官棠玉将奏章秘密交给每个月十五到云梦泽送祭品的沈默,转呈给国君。
如果公叔崇不听从国君裁减禁卫营的命令,那他就是公然抗君,就会引起国君的猜疑,失去国君的信任。如果他听从了国君的命令,董渊就可以把他安插在禁卫营的亲信将官全部裁掉,然后换成自己的亲信。这一计划让董渊大为兴奋,他马上就开始起草呈给国君的奏章。
晨雾迷茫,树影朦胧。曾侯乙一身便服,带着沈默悄然走出后宫的小门。一只小鸟从树梢飞出,飞过俩人的头顶,消失在晨雾中。公叔崇站在城头,俯视城下。曾侯乙和沈默从城门内走出,行走在驿道上。公叔崇脸上露出微笑,转身吩咐身后的将官开始行动。
另一边,季涵也得到了曾侯乙和沈默出宫的消息。季涵赶紧找到西门葛,让他赶快出城寻找国君,将国君护送回宫。
西门葛不干,在他眼中,曾侯乙就是个昏君。但是,当他看到棠玉望向自己的满是期盼的眼神和溢满泪水的眼眶的时候,他答应了,棠玉担心曾侯乙的安危,也要跟随前往。
此时,曾侯乙正在随城的郊外一处田地中与一老者攀谈。
老者有一个儿子,前年从军已死于王事,媳妇也改嫁走了,这几年他的日子越过越艰难,苦得生不如死。
这让曾侯乙大吃一惊:相国日日称赞寡人仁德,说国中自从实行“新法”,万民乐业,俱是对寡人感激不尽,谁知这老丈却说他,倘若国中的百姓都如他一样,寡人岂不成了真正的昏君。
老者告诉他,“新法”确实有些好处,只要勤于耕耘,就会多产粮食。可是粮食多了,价也贱了,百姓实际得到的,反不如从前。国君收税,一半收粮,一半收铜钱。从前每石粮食可卖七十个铜钱,如今只能卖二十五个铜钱。这样算来,如今差不多要卖三石粮食,才能得到从前一石粮食的铜钱。田主见粮贱钱贵,收租都不收粮食,要收铜钱。有些人实在没办法,就只好逃往他国。
曾侯乙听了,越加惭愧,喃喃地说道:“怪不得董渊说国中的百姓是日渐减少。”
老者又道:“这个‘新法’还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赏罚全以粮食来定。这样,谁家不种粮食,就得受罚。有的人家把田地都罚没了。你看,这眼前的一大片田地,原先都是我们村的地,现在全罚成了相国家中的地。”
曾侯乙道:“那失去田地的人家靠什么生活呢?”
老者道:“能跑的,就跑到别国去了。跑不了的,就变成了相国家的奴隶。唉,今年天旱,也收不到多少粮食。要是缴不上赋税,我的几亩薄田也保不住了。”说着,他掂了掂手中的镰刀。
曾侯乙道:“老丈,还未到收获之时,你怎么就要急着割稻谷呢?”
老者抬头看了看天:“近日闷热过甚,恐有暴雨,若不先行收获,只怕数月辛苦,毁于一旦。先人们常说‘收获如寇盗之至’。和老天爷抢粮食,就要像强盗来了那般急才对呢。”
曾侯乙感慨地道:“不错,‘收获如寇盗之至’实为至理。”
曾侯乙离开田地,路过山野小路,却看到大批的流民奔行在山野小路上,一个个满脸尘土,筋疲力尽。曾侯乙和沈默站在路旁的松树下,惊愕地看着众人。这批假流民正是公叔崇安排好了,要刺杀曾侯乙的刺客。公叔崇在流民中安插了武功高强之人,打算在这野外趁乱向曾侯乙下手,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大家就会以为曾侯乙是死于流民之手的。
正当流民之一想向曾侯乙下手之时,后背却突然被一把匕首刺中,只露出了匕首柄,柄上的凤鸟图案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曾侯乙惊喜地大喊:“西门葛——”
果见西门葛手挥长剑,刺倒几个流民,飞身跃到曾侯乙身前。众流民见西门葛来势凶猛,不敢硬碰,赶紧四散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