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莫绍奎提着一袋礼品，进了莫绍明家。与莫绍奎家的高堂大屋比起来，莫绍明家就显得寒碜多了。
莫绍明今年四十二岁，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还没成家。自从当选为村主任后，就一心一意为乡亲办事。最近为了筹办采砂场，有时忙得两三天都没回家一趟。村里虽然成立了一个筹办小组，专门抽出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帮忙，还有一个叫巧珠的妇女主任管账，但具体的事他们不熟悉，都要莫绍明亲自去跑。
今天刚有空在家，莫绍奎就来访，莫绍明心里感到有些奇怪。他与莫绍奎虽说是堂兄弟，又都住在一个寨子里，但是自从莫绍奎开矿山发财后，兄弟问就很少往来。前几年莫绍明的母亲去世，他只说矿上太忙走不开。今天干吗来了？
莫绍明在莫绍奎对面坐下，正想听听莫绍奎要给他说什么事，可莫绍奎却像串门子摆家常一样，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说他今晚来干什么。莫绍明也不便问，就耐着性子听这位族兄摆家常。到了十点半钟，莫绍奎半句正事没提，说走就走了。
莫绍明如坠云雾，实在摸不准这位堂兄长究竟要干什么了。但转念一想，毕竟是叔伯兄弟，你又何必怀疑他有什么目的呢？
又过了三天，村支书莫树成让人通知莫绍明，说是下午到村委会办公室开个会。莫绍明准时去了。大家先谈了些村里的公务，接着就由巧珠汇报乡亲们集资办采砂场的情况。末了，村支书拿出一份报告，说是莫绍奎写的，便当众把报告原原本本地照念了一遍。内容大致是这样：莫绍奎的矿山为了发展家乡经济，决定引进三百多万资金，建一座锑矿冶炼厂，目前已与省城里天高技术发展公司签了合作建厂协议，并选定了厂址，厂址就定在古美山脚下古美泉边的那块荒地上，因为这块地属村里的公地，特申请向村里征购。
莫绍明听村支书念完征地报告，顿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莫绍奎那天上门去找他的真正原因了。
莫绍奎那晚思去想来，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掉以轻心，特别不能与莫绍明发生正面冲突。他深知这位老弟的脾气，要认起死理来，就是爹娘老子也不服。万一把征地的事给他说，他一口回绝，今后就再没商量的余地了。这么一想，就决定来个迂回战术。先与莫绍明拉了兄弟情份，关心一番，再到老支书莫树成那里做点工作，继而又去村委会的几位成员家走走，送点小礼。两三天的外围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才正式向村支书递了征地报告。
村支书是位老好人，他把莫绍奎的征地报告读完，也不说自己的态度，就请大家发表意见。
采砂场筹备组管账的巧珠是个急性子，快人快语，说道：“支书，你明明知道古美泉边那片山地是用来办采砂场的，给莫绍奎讲清楚就行了，还用得着讨论哪样？”
老支书说：“我是说了的呀，莫绍奎偏不信。他说即便村里要办采砂场，换个地方也行嘛，不一定非要在那里。”
莫绍明一听让采砂场换地方，心里就来气了。采砂场的地点，明明是一个多月前开村委会研究决定的。当时在选址时就考虑了几个因素，首先古美泉那片山的石质好，山下又是一片空旷的地面，便于堆料；再就是那里就在公路边，运输方便。古美寨的山川地理莫绍明了若指掌，随便怎么找，有好石质的地方不通公路，通公路的地方又没有开采的石山。再说，一个月以后高等级公路工程就要开工，承建方等着用石料石砂，再现时去找地方还来得及吗？
大家都表示同意村长的看法。
巧珠说：“他莫绍奎开矿发大财了，我们乡亲想采石头卖几个钱他也要来挣，我看他是吃饱了肥母鸡连鸡骨头都不让我们尝哩。”
大家一听巧珠的话，又好气又好笑，都说整个村里乡亲们的钱加起来还没有莫绍奎一个人的钱多，他还不满足就太不讲情理了。
当天晚上，村支书去莫绍奎家，把村委会的意见向他说了。
莫绍奎一听村委会坚持要办采砂场，不同意把地让出来，就一脸的阴沉，把村支书递给他的那份报告两把撕碎了，半晌没说话。
村支书说：“绍奎，绍明说了，要不你换个地方，只要是我们村里的地盘，他一定弄给你。”
莫绍奎说：“我哪里都不换，就要那块地！”
莫绍奎把话说得这样绝，老支书也不好再解释，就站起来走了。
说去说来都是莫绍明在作怪，莫绍奎一肚子火，但没有发作，他是另有打算。在没有正式与莫绍明当面摊牌之前，他不想把事情弄僵。他需要亲自与莫绍明好好谈一次。更何况莫绍明现在当了村长，村里的大事小事还得他作主。
过了两天正好是星期六，女儿莫玉竹从县里中学回来了。下午莫绍奎从矿山回到家，就叫莫玉竹杀鸡做饭，说是下晚家里有客人。待过了六点钟，莫玉竹把菜饭做好了，就问：“爹，你的客人咋个还没来？莫绍奎说：“什么客人，是你七叔，快去请他过来喝酒。”莫玉竹一听就笑了，说：“弄了半天原来是请七叔吃饭，好，我去我去……”
莫绍明一听玉竹说他爹请吃饭，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笑着装糊涂说：“玉竹，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爹叫你请别人，你倒来请我。”
莫玉竹撒了娇，一把拉着莫绍明的手，说：“我爹今晚就是专程请你，七叔，快走嘛。”
莫绍明虽然与莫绍奎平常很少往来，但对莫玉竹和她母亲罗元珍倒很亲近。罗元珍自从六年前犯上一种莫名其妙的怪病以后，莫绍明常去看望，还从草药医生那里找了几副药方，捡了中草去给罗元珍煨服。病虽然没有治好，但罗元珍却非常感激他，真正把他当作自家兄弟。至于莫玉竹，莫绍明也很关心她的学业，莫玉竹也把莫绍明当作最心疼最关心自己的长辈。
为了不让玉竹失望，莫绍明便答应了。
到了莫绍奎家，饭菜已经摆上桌。有妻子和女儿在，莫绍奎也不谈正事，边吃边扯些家常。莫绍明问：“四嫂，你的病最近有些好转吗？”罗元珍就叹着气说：“我这病怕一辈子不会好了，拖到哪一天算哪一天吧。”莫玉竹就说：“我妈这毛病也怪，有时好有时坏，到了刮风下雨天就特别厉害，半夜里惊乍乍地叫，把人都吓死了。”莫绍明说：“四嫂干吗会得这种怪病呢，有五六年了吧？”罗元珍叹口气，说道：“唉，都快六年了。”
要说这个病的病根，除了罗元珍本人，只有他莫绍奎最清楚，但这是他们夫妻间的秘密，绝不可对外人言的。所以平常只说罗元珍得的是精神病。一个本来好端端的人，六年前突然就疯了，也没有人说出个道理来。
莫绍奎要借故岔开话题，就端了酒杯，说：“老七，来，喝酒喝酒。我两兄弟各忙各的，平常也难得在一起喝两杯，今晚喝个痛快。”
罗元珍与莫玉竹吃完饭，就都上楼去了。眼下只有莫绍奎和莫绍明还在细饮慢谈。现在借着酒兴，旁边又再没有其他人，莫绍奎终于可以言归正传，开诚布公谈正事了。
“老七，今晚请你来，明说了，就是为那片山地。为哪样我事先没找你？就是担心人家会认为我们是兄弟，你答应给我，村委会的人会说你以公谋私。老七，你看这样好不好，采砂场另外选个地方，你们损失多少钱，由我来补。另外那块地，我愿出三万块钱向村里征用。”
莫绍奎真是老奸巨猾，他没有责怪莫绍明，反而说是为他着想，这样就给了莫绍明面子，又给你一个台阶下。最后还出了高价买那块地，看你莫绍明还有什么话说。
莫绍明还真没想到莫绍奎会如此慷慨大方，愿出三万块钱买一块荒地。要是村上不办采砂场，那块地丢在公路边，连几千块钱都不值。但现在，这采砂场创造的价值就不是几万而是十几万或更多了。按理说，他也不是故意刁难莫绍奎，毕竟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在这块地上，莫绍明真的很为难。
莫绍明想了想说：“四哥，你为哪样偏偏要这块地呢，除了这块地，你随便找什么地方，我一定给你去办好手续……”
莫绍奎说：“老七，别的地方就不谈了。你说一句，这块地你给不给我？”
莫绍明想解释：“四哥，你听我说嘛……”
莫绍奎挥挥手，说：“你说哪样我都不听，我只问这块地你给不给我！”
莫绍奎咄咄逼人，一副横蛮霸道的气势，使莫绍明心里涌出一种强烈的反感情绪。他真想斩钉截铁说一声：“不给！”但终于没有说出来。他怕争吵起来会因此伤害四嫂和莫玉竹。特别是四嫂还有病，更不能让她再伤心。于是突然站起来，说：“四哥，谢谢你请我喝酒。酒桌上不谈正事。我走了，有事明天再说。”说罢也不等莫绍奎开口，转身向门外大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