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05年第12期
栏目:史海钩沉
廖三疯子,原名廖清福,祖籍浙江绍兴府山阴县。先人于清初康熙年间来到天津卫谋生,经过廖家三代人的共同奋斗,到他这一代,终于成为了天津卫屈指可数的大户。廖家老三很有心计,与人交往从不吃亏。假如到了非吃亏不可的时候,他便声东击西,装傻充愣,因此得了个绰号,就叫“廖三疯子”。
廖三疯子麻秆似的,瘦高。头上戴顶瓜皮帽子,蓬乱的头发从帽沿里钻出来,翘翘卷卷,遮住一双精明、狡黠的小眼睛。别看廖三疯子这副打扮,却娶了个貌若天仙的媳妇,她就是天津南市昶欢楼的名妓昶菡菡。
昶菡菡出身贫寒,父亲是东浮桥脚行的脚夫,不久前,在为船家卸白布的时候,闪了腰,人从跳板上栽下来,再也干不了力气活了。老昶上有80多岁的老母亲,下有6岁的小儿子,老婆又患癫痫病。无奈之下,昶菡菡来到昶欢楼做了青楼小姐。
廖三疯子是昶菡菡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当廖三疯子猴急猴急地撂倒她时,她茫然无措,就像一阵狂风拔倒的小树苗。狂风刮过之后,廖三疯子再次抱紧昶菡菡的时候,昶菡菡眼泪涟涟地说:“三哥,你娶我吧!让我做你的老婆吧!”
廖三疯子突兀着眼睛,诧异地看着黄床单上那朵簇新怒绽的“红花”,他双颊酡红,心中不由一荡,用双臂紧紧箍住昶菡菡,说:“小昶,真没想到,你还是第一次……”
昶菡菡就在廖三疯子的怀里轻轻地啜泣。
廖三疯子被昶菡菡打动了,就和老鸨商量把昶菡菡赎出昶欢楼,娶回家做老婆,最后以1000块大洋和老鸨达成协议。
廖家由于有了昶菡菡,日子如锦上添花,蒸蒸日上。
不知不觉就到了清咸丰年末。
这年,太平天国军队和清兵浴血奋战,清廷领兵大臣胜保指令天津道台购买燃放鞭炮的大批火绳,廖三疯子是天津道署兵房书吏,理所当然由他全权承办。觉得发财的时机到了,廖三疯子和昶菡菡商量了整整一夜,昏暗而寂静的胡同里传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只有廖家微弱的灯火还在闪耀。天亮前,夫妻俩终于做出决定: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捞一把。当时,清军有明文规定:火绳由各兵部自己采买,不统筹配备。这样,下面在采购火绳上就可以钻空子做手脚,火绳质量不等,自然就有了不同的价钱,鱼龙混杂,滥竽充数。
廖三疯子看上去疯疯癫癫,实际上却并不糊涂。处于对太平军的同情,廖三疯子瞅准这个空子,在采购火绳中以次充好,不仅发了一大笔横财,还用实际行动支持了太平军。
火绳源源不断地送到硝烟弥漫的战场,由于火绳点不着,清兵在前线与太平军作战,枪炮成了赘物,接连吃了败仗。坐镇北京的胜保洞悉详情之后,勃然大怒,命令清兵乘快骑火速到天津缉拿廖三疯子。
清兵一到,东门里石门洞胡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被押赴京城的廖三疯子坐在囚车里,一点也不慌张,看去倒像是去轻松赴宴。昶菡菡拢着乌黑的头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出门。
日夜兼程,廖三疯子被羁押到了京城,胜保见了他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大吼一声:“廖三疯子,你个王八蛋,害我不浅!说,你在火绳上到底做了多少手脚?赚了多少昧心钱?”
人头难保了,廖三疯子不急不躁,冷静异常:“大人息怒。大人您也不用脑子想想,凭我廖三疯子的这种台面,就是大人借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火绳上做文章啊。更不敢在火绳上钻空子。不信,您可以派人去前线调查,经小人采办的火绳全有记号……”
听了廖三疯子的一番解释,胜保似信非信,忙命令清兵速去查看验证。如其所言,有印记的火绳果然都能点着放炮。原来廖三疯子早料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在采购劣质火绳的时候就已与商贩打好商量,命其在少量优质火绳上做好记号,其余不做标识。商贩不懂其意,廖三疯子却心中有数,令他不要过问,只管照办,酬金加倍。胜保查验后,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放他一马。
廖三疯子费尽心机,终于逃脱罪责。反而因祸得福,得到重赏,又在天津城北面的西沽武库谋到一个薪水不薄的差事,做武库保管员。由于采买火绳尝到甜头,廖三疯子的胆子更大了,隔三差五变卖军火,中饱私囊。
到了同治年,廖三疯子经过不断的积累,已经家资万贯,富甲一方。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一股冷飕飕的春风从海河刮过,海河边上的茅草屋让风刮倒了,房屋坍塌无数。随着清政府签订《辛丑条约》,八国联军陆续从天津城撤去,天津卫的百姓更加民不聊生。许多民众经过战乱,背井离乡,如今陆续返回津城,急需安家落业。廖三疯子觉得时机已到,就抽出2000吊钱在北马路一间门脸房开了一爿小押铺,起名“廖家押铺”。一阵鞭炮响过,廖家小押铺开张纳客。没几日,便生意兴隆起来。又加上老板娘昶菡菡长得漂亮,特别温柔和蔼,很能招徕顾客。
一年后,廖家小押铺就发迹起来。廖三疯子见有利可图,便又融资4万多元,将“廖家小押铺”改为“廖家当铺”。廖三疯子打出了“少当少赎,量力而行”的牌子,别的当铺都规定24个月满期“当死”,而廖家当铺却规定30个月满期“当死”。所以很得民心,生意非常兴旺。再加上廖三疯子聘请了天津卫当时非常有名的古玩专家沈金儒担当店铺掌柜,这使得廖家当铺的生意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那年,沈金儒老先生已经60岁,高挑的身材,瘦瘦的骨架,头戴一顶瓜皮帽,高高的鹰钩鼻子上架一副比瓶底还厚的近视眼镜,一副学究相。
到了宣统年,廖家当铺已经成为天津卫最大的当铺。
这天开市大雪封门。下了一宿雪,上午10点多钟,天上仍零零散散飘着小雪花儿。一辆人力车轧着积雪,嗞嗞喳喳来到廖家当铺大门前。一位身着绫罗绸缎的30岁模样的浪荡公子,搂着一位20来岁妖里妖气的女人,下了胶皮车,有说有笑地走进廖家当铺。隔着柜台,那男人一边在地上踏着脚上的积雪,一边嘻皮笑脸地吹了个响响的口哨,对正在敲算盘的沈金儒说:“喂,老掌柜,今天我他妈的又走背字了,这牌输惨了。这小娘们儿心真狠,我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她还硬逼着我要到聚兴楼吃馆子,家里没什么可值钱的,这尊先秦紫香炉,你看看能押多少钱?等我赚钱了,再来赎……”
沈金儒通今博古,对各种当物了如指掌,他一看这尊先秦紫香炉,两眼禁不住一亮,变得兴奋不已。这尊先秦紫香炉他曾经听说过,却是第一次看到。沈金儒如获至宝,当下就以4000元大洋,收下了这尊先秦紫香炉。
晚上,沈金儒守在先秦紫香炉前拿着放大镜反复端看,他蓦地发现炉脚处有一道细细的印痕。刹那间,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冷汗浸湿全身——这紫香炉是赝品!
传说这尊先秦紫香炉,是秦始皇征服列国后,一位道士馈赠给他的。道士经过多年的修炼,根据炼丹的原理,制作出这尊紫香炉。紫香炉平时的色泽和一般的香炉没什么区别,呈青铜色;但只要一烧香,香炉立刻变成紫红色,犹如刚从丹炉中取出一般,香气四溢。
沈金儒老先生抑制不住懊恼之情,重重地连扇了自己四个耳光,连连说:“愚笨、老朽、不可救药!”一连几天,茶饭不思,耻辱难当,卧床不起。
廖三疯子得知后,深夜赶到店铺中探望老先生。沈金儒悔恨交加,披衣跪地,老泪纵横。廖三疯子三思一番,将沈金儒让在太师椅上坐下,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议论了。你们照常做你们的生意,后面的事由我处理。”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翌日,在廖家三疯子的精心安排下,以廖家当铺的名义,出帖请客,宴请了天津有名的古玩珠宝商人和同行的经理,以及《大公报》、《北洋官报》、《中外实报》、《天津日日新闻》的主编。
在宴席上,廖三疯子当众把这只先秦紫香炉赝品扔在地上,然后抡起锤子将它砸碎,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
在座的人一片哗然。廖三疯子却泰然自如,他一边用眼扫视着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人们,一边说:“大家怎么不吃?吃啊,喝啊,我今天此举只是要告诫那些骗子们,我们廖家当铺损失的4000大洋对我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毛毛雨而已,我们输得起!也借大家之笔,替我转告一声!”说着,他带头喝起酒,并用筷子夹了一箸子银鱼,塞到嘴里,边嚼边说:“好香!好香!”
在一片议论声中,大家这才抄起筷子,吃喝起来。
廖三疯子在侯家后聚兴楼请客的第二天,天津各大报纸都争先恐后地在头版上刊登了廖三疯子在聚兴楼烧掉紫香炉的特大新闻,一时间,此事成为天津卫街谈巷议的一大新闻。
酒席散后的第四天。
天津卫夜里又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路面上的积雪有一尺多厚,房顶也像盖了层厚厚的棉被。廖家当铺的伙计们吃力地推开被积雪挡住的大门,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忙拿扫帚清扫门前的积雪。
就在这时,一辆胶皮车陷在厚厚的积雪里,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戴一顶黑礼帽,白耳套,身穿绫罗绸缎;女人戴着和男人一模一样的耳套,穿着红布衣裤,外披霞帔,下罩铃铛裙,软底红布鞋格外醒目。
人力胶皮车在廖家当铺门前停下来。车夫的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嘴里冒着滚滚热气。
柜内的小伙计一眼就认出这一对男女就是那尊先秦紫香炉的当主。他们立刻把柜头沈金儒老先生叫了出来。
沈金儒老先生一见这对男女,眼中立即射出仇恨的光芒。老先生盯住那个嘻皮笑脸的男人。那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问:“老掌柜,你还认识我吗?”
沈老先生强忍愤懑,一语双关地说:“二位当主,我老眼就是再拙,也不能不认出你们啊!”
“认出就好,认出就好……”女人一边酸不溜秋地说,一边掏出当票放到柜台上,成竹在胸地说,“老掌柜的,当票给您撂在这儿了,您老算算账,那尊先秦紫香炉也该完璧归赵了吧?”
沈老先生心里“怦怦”急跳着,脸上却毫无反应,不慌不忙地用双手熟练地打着算盘珠子,清算着当本和利息。店里安静极了,那算盘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绕着房梁转了一圈又一圈,发出清脆的回音。
这时,廖三疯子突然出现,立于门外。他的脸阴沉沉的,深不可测。
这对男女迅速交换眼色,好像在说,这姓沈的老家伙故作镇静,猪鼻眼儿插葱——装象。这么想着,两人都把目光投向沈老先生,似在催促:老家伙,磨蹭也没有用,看你用什么办法把紫香炉变出来?
很快,本和利清算出来了。沈先生向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就小心翼翼从里屋抱出了那尊紫香炉。
刹那间,这对男女脸上就像泼上了黄粪汤,神情难看极了。尤其那男人,抱过紫香炉看了又看,反复几次,当他确信这尊紫香炉就是他当的那尊时,他脸上露出无限的懊悔,忿忿说道:“妈的,栽到家了,跳海河死去吧!”羞辱万分地说完,结了账,抱起那尊紫香炉,狼狈不堪地拽着女人,头回也不回地溜出廖家当铺。
身后,传来廖三疯子痛快的笑声,他得意洋洋地说:“玩鹰的,能让鹰把眼鹐了吗?哈哈……”
原来,那天廖三疯子当众烧毁的紫香炉,并非原物,乃是他亲手炮制的一尊赝品之赝品。廖三疯子故施一计,就是想利用报刊媒介和客人之口,对外宣传,让骗子自投罗网。不出所料,当主果然拿着当票来赎物。一双骗子终是中了廖三疯子的计谋。
廖三疯子从此在津门更是声名显赫。
廖三疯子活到96岁,无疾而终。翌年,昶菡菡随廖三疯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