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嵇仁古“遇鬼”仅一周,嵇老板竟不幸遇害,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是死了。
这下,嵇家的人方信了嵇仁古上次说的是真话,确实有人想谋害他。全家不免恐慌,商定再次去警局报案。但是嵇少爷却迟疑不决,报案时间因之拖延了整整一个星期。
江南名探司徒剑见了两次报案记录,甚感此案离奇,于是决计亲理此案。促使他接手此案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司徒剑的警局距仁古钱庄不远,以前他常去钱庄办事,嵇家父子总是热心相助,他对嵇家素有好感。
当司徒剑踏入嵇宅时,嵇家正在为嵇仁古做“头七”。少爷玉宝不在,嵇太太出来接待了司徒剑。
她一身素服,四十五六岁的年纪,高高瘦瘦的身材,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微带着笑,一看即知是个精明的女人。她把司徒剑从客堂领入自己的房间。
“嵇仁古死得有点古怪。”嵇太太一边引路一边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见了什么可怕之物;舌头拖得长长的,好似被人用力掐死的。”
司徒剑把右手拄着的司狄克移到两腿中间,点了支烟吸着,问:“为什么过了一周才来报案?”
“我儿子觉得事情说出去不太好听。”
“此话怎说?”
“第一次老头子就说遇见鬼要掐死他,这次老头子果真像是被鬼掐死的。”接着,嵇太太把嵇仁古第一次遇鬼的情形和老宅的恐怖传说,都说给了司徒剑。
司徒剑听后,心中不免发笑,不是因为嵇太太说的话,而是因为嵇太太的长相:嵇仁古矮矮胖胖,嵇太太则长长瘦瘦,若把嵇仁古比作一只土豆的话,那嵇太太则是一根丝瓜了。
司徒剑止了笑,切入正题问:“嵇老板有什么遗嘱留下吗?说到他死后遗产归谁继承吗?”
嵇太太叹了口气道:“老头子大概是被鬼吓掉了魂,竟然没有对遗产作安排。自他第一次遇鬼后,就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倒是留下一纸遗嘱交办后事的。”
“不知能否让我过过目?”
嵇太太犹豫道:“当然可以。”她从红木梳妆台的一个小抽屉里捡出一张仁古钱庄的便笺递与司徒剑。
司徒剑摊开便笺,只见嵇仁古用恭楷在上面写了三行字:
一、我死后望太太、儿子和女儿恪守人伦,理财持家,和睦度日。
二、不发丧,不吊唁,死后即入殓,寄棺宅中,“五七”之后即送老家落葬。
三、下人阿毛数年来忠心耿耿,可继续留在嵇府供事,“五七”后由他送我灵柩归乡。
司徒剑阅后把遗嘱交给嵇太太道:“请收好。那么,你和你的儿子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了。”
司徒剑由遗嘱措词发觉嵇仁古同家人的关系不甚亲热,甚至还有点冷淡,他略又问了嵇太太几个问题,然后出了房间,回到客堂。
客堂里搁着嵇仁古的灵柩,还有供着灵牌的祭桌。灵堂内死气沉沉的,没有一般有钱人家办丧事的热闹气氛。客堂里只有一个年轻女子坐着守灵,一边折着锡箔元宝,一边在打瞌睡,见了司徒剑便勉强起身应付。
嵇太太对她道:“玉英,这是司徒探长,来查你父亲凶案的,我方才说话有些累了,你招待先生一下。”说着,丢下司徒剑回自己房里去了。
玉英对司徒剑淡然道:“先生有什么要问的吗?不过,我不相信父亲是被鬼掐死的!”
“那么他是被人害死的了?”
“不知道,父亲从来就没有什么冤家。”
司徒剑想起刚才读遗嘱时的印象,便问:“父亲同你们家人的关系如何?”
嵇小姐懒懒地道:“父亲的脾气不好,他同母亲、哥哥及我都不怎么好。”她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一连地打着呵欠。
司徒剑又追问了一句:“你们吵架吗?”
嵇小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有些话你最好去问我哥哥或母亲,他们知道的比我多。”
司徒剑办了那么多年案,却很少碰到如此冷漠的主顾,好像那个死去的嵇仁古不是他们亲人似的。
他望了一眼嵇小姐,心中不禁道: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脸形,而且是一样的心肠!难怪是一对母女!
嵇小姐见司徒剑像是要告辞的样子,便向着客堂外喊道:“阿毛,阿毛!”
随着喊声,一个土头土脑的二十五六岁的下人走进了客堂:“什么事,小姐?”
“你用家中的包车把司徒探长送回去。”
司徒剑坐在阿毛拉的那辆破旧的黄包车里,不失时机地问阿毛道:“你以为是谁害了你的东家嵇老爷?”
“这个我说不准,我是不信鬼的,可老爷确实是死得不明不白。”阿毛拉着车,气喘吁吁地说。
“哦,老爷同大少爷的关系如何?”
“不好,相当不好!不怕先生见笑,嵇府只有我一个下人,烧饭、打扫、拉车什么的都是我一个人干,老爷舍不得花钱雇其他仆人。”他看了一下四周,生怕遇见什么人似的,又道,“我到嵇府已经好几年了,知道府上的一些情况。”
司徒剑本想问些嵇家的情况,不料他倒先说开了:
“老爷同家人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同少爷。少爷简直是个败家子、不孝之子,老爷极为痛恨!你知道,老爷共有两爿‘仁古钱庄’,一爿在四马路,由少爷经管;一爿在南市,由老爷自己经管。从去年开始,老爷发觉少爷经管的钱庄赚头越来越少,便问少爷是怎么回事,少爷只是支支吾吾,欺瞒老爷。后来连进帐都没有了,于是老爷亲自去四马路钱庄查帐,终于查明毛病出在少爷身上,钱庄的赚头都被少爷挪用了,而且连钱庄的本钿也被少爷亏空了不少,钱庄成了空架子,眼看着就要完蛋了。老爷一时发怒,大骂儿子混蛋,儿子也顶嘴,骂老爷是老混蛋,说你死了家产还不是留给我,早花晚花还不是一回事!老爷说,我决不能让祖上辛辛苦苦传下来的家产毁在你手里,就是死了也不让你得!”
阿毛说话时似乎对少爷恨之入骨。
司徒剑发觉阿毛憨得可爱,接着问道:“少爷把那么多钱都花到哪儿去了,抽鸦片?赌钱?”
“都不是,花在嫖女人身上了!四马路钱庄里的帐房阿炳,曾偷偷告诉老爷和太太,少爷看中了四马路会乐里一家妓院的一个妓女,叫什么‘小金花’的。少爷管的钱庄就在附近,于是天天上会乐里去玩。那个‘小金花’知道少爷是钱庄老板,迷魂汤把少爷灌得晕晕乎乎,少爷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在了这个婊子身上。这两年来,少爷几乎一人包下了‘小金花’。前几天更有可笑的,少爷回家对老爷太太说,要为‘小金花’赎身,然后娶她回家当媳妇,父子俩为此大闹了一场,老爷说死也不让她进门。”
司徒剑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爷第一次遇鬼的前一天。”
司徒剑若有所悟地点了下头。
却说嵇家少爷玉宝,这日半夜从四马路会乐里妓院没精打彩地走了出来,因“小金花”对他说了,限他三天把她从妓院赎出,否则便要另找主儿。
嵇少爷在妓院门口招了辆“祥生”出租车,坐在车上思量如何开口向他母亲嵇太太要钱赎“小金花”。
“先生,你要到什么地方?”
司机的话打断了嵇少爷的思路,他随口答道:“南市高昌庙!”
车子一到高昌庙就停了,司机不愿再朝里开。
嵇少爷一下车,发觉天上下起了雨。他缩起脖子向嵇宅紧步走着,前面就是乱坟堆,过了此处方能到家。坟堆旁有条百来米的烂泥小路,嵇少爷为了给自己壮胆,边走边哼起了京剧《玉堂春》里的一段西皮原板。此处确实怕人,秋风刮得坟堆上一人高的野草瑟瑟作响。脚下的泥地沾雨后,踩上去老是“啪嗒啪嗒”作响,似有人紧跟着自己的脚步。
嵇少爷瑟缩着,害怕得连连回头张望,可哪有半个人影!他忿忿地想,等娶了“小金花”,一定卖了这鬼房子,搬到闹区去住。这时,他仿佛真的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时,果真有个人站在身后!只见此人一副戏台上的鬼脸,还吐着一条血红的长舌!他想到了荒坟里的驸马和投井而死的公主,不禁“啊呀”一声惊倒在地。
他还未呼出“救命”,那鬼早已骑在他身上,双手拼命掐嵇玉宝的脖子,不一会嵇少爷便一命呜呼。
此时,又上来一个蒙面人,生怕少爷不死,又用手中一物在少爷脑后击了一下。对长舌鬼道:“把他的舌头拉出来!”
两人把嵇少爷抬到嵇府门口,轻轻敞开嵇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