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明高兴得跳了起来:“毛柏顺的回归,将给军情局致命一击,我们要从他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彻底摧毁他们在F省的网络。”“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林秋看了他一眼,交待说:“请按规定对毛柏顺进行严格的审查。让欧阳程瑞负责,他的眼睛很毒。”李梓明点点头:“厅长,这你放心,我们会对他进行讯问的。绝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不过,我们从内部获得消息,叶炳南受到了徐筑生的训斥,军情局已经下达了开除毛柏顺军籍的决定。种种迹象表明,毛柏顺回归是真心的。”
“但愿如此。”林秋点点头:“他对欧阳宏伟的指控没有半点水份,这倒是值得肯定的,陈书记也很高兴,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依然要多想想,多动动脑筋。去吧,按照规定对毛柏顺进行审问,要注意政策,讲究策略。”
毛柏顺被带到了拘留所。
在进行完严格的心理测试和反复的询问后,他被带到南兰跟前。南兰不卑不亢,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很平和地说:“毛先生,谢谢你提供的情报,我们希望继续合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明白。”毛柏顺点点头:“我是做这一行的,我知道你们不会随便相信我的,但我的确是真心实意地向往祖国,要不,哪个人不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出卖自己,这是最可耻的。你们问吧,有什么尽管问。”
四个人在房间里坐好。
毛柏顺喉咙骨节动了几下,牙齿咬住,脸部神经绷紧了,沉思了片刻,他开始诉述,语气平稳,思路清晰,节奏合理……
我于1959年出生在台北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父亲毛树仁在部队干了一辈子,后来退伍,拿着可怜的退伍费,开了个杂货铺,抚养我们姐弟几个,我靠父亲战友的帮助参了军,后来被选拔进了军情局,在阳明山山竹山庄受了两年魔鬼般的训练,又到国外进修了一年,回来后先负责曼谷事务,后派到香港,专门负责F省的情报工作,欧阳宏伟就是我策反的第一人……
“讲点干货吧。”欧阳程瑞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基本情况我们都知道,你不要重复,也不要说你为什么过来,拿出了东西就能说明一切。除了欧阳宏伟,你们还策反了谁?你们在V市的网络,联系代码……我想你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东西。”
“这……”
南兰紧问:“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真的相信我?”
南兰眉头紧皱:“毛先生,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们要不相信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把你关起来就得了。何必这样费口舌呢?说吧,除了欧阳宏伟,还有谁?”毛柏顺结巴起来了,说话也有些哆嗦:“这……南处长,我不敢说,说了怕你们不相信我。所以,我带了些东西,这些东西对你们也许有好处。”说着从皮箱里拿出七张军情局《特工人员简历表》交到了南兰手里,哆嗦着说:“这是我来之前,从叶炳南保密箱里偷偷复印的,我首先声明,由于我和叶炳南关系不太好,他不太相信我,这七个人,是谁具体联系的,我不清楚,你们调查一下,看看是否有假。不过,我希望你们把这些情况直接向林厅长汇报。”
南兰接过一看,眼睛就僵住了,交给了欧阳程瑞,他一看,脸上本来就深的沟壑似乎看不见底了。他放下纸,一字一句地问:“毛柏顺,你除了这几张纸,还有其它证据吗?”毛柏顺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就知道这些。”南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今天就谈到这里,你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还有哪些需要交待的。”毛柏顺被武警带走了。
“南兰,你看毛柏顺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南兰忧虑地说:“蔡尚文,F省驻香港办事处主任,听说马上要调回来出任省府副秘书长;郑达昌,V市最大的国营企业荣虹集团总裁;侯家之,化学家,一个在国内外都有名望的人物,F省为数不多的中科院院士;杨少白,V市共青团市委书记,一颗正在升起的政治新星;苏耀东,V市副市长,政治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彭枫,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海归派’代表人物;蓝玉,妇联副主席。可以说,这些人都是F省的精英,难道……”
欧阳程瑞说:“我想,毛柏顺纵然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这样胡说八道。你看,这些表格是军情局专用信笺,编号为C,正是军情局策反我们人员的代码。我们先把这些东西送去做技术鉴定,然后,把情况向局长汇报,只能这样了。”南兰同意了他的意见。把那些表格送到了技术处做鉴定。技术处对毛柏顺做的各种试验和测试报告也出来了,得出的结果证明,毛柏顺没有说假话。李梓明听完南兰的汇报,又看了看记录和各种测试鉴定,还不放心,又把技术处长叫来问了半天,久久无语。
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李梓明,这中间肯定哪方面出了错。
毛柏顺向F省政界扔了颗炸弹。
陈一良一分钟也不敢耽误,连忙向省委常委作了汇报。省委常委会整整研究了一天,林秋列席会议,最后决定:毛柏顺提供的名单上的人,暂时停职,待国家安全机关弄清后再作处理。林秋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随意乱说,一看马上要形成决议,急得头上直冒汗。陈一良看出来了,连忙问:“林秋,我看你有话要说,现在常委们都在,有什么话就说,你可是个关键人物,你手里掌握着这些人身家性命啊!半点都疏忽不得的。”书记点点头,语气沉重地说:“是啊!林秋,我对国家安全机关作风历来是欣赏的,但这次你们可要拿准,这几个同志,除欧阳宏伟已经超过五十五岁外,其他的人都没有超过四十五岁,是我们F省政治经济的中坚人物。你要说让我相信吧,我总不愿承认这种事实,难道我们的干部队伍就是这个样子?你要说让我不相信吧,我知道你们从来也没有办过任何哪怕一点点让人不放心的事。林秋,我只希望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能错的,这不是关系到这几个人命运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家未来发展的大事。”
林秋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他大约停了片刻,恳求说:“书记,我们虽然对毛柏顺进行了心理测试,他提供的名单和材料,也经过技术鉴定,但这些都是按类推的方式来推测的,只能作为案件的参考,还不能最后确定这些人被他们策反,从事了危害国家安全的事情。我了解过了,侯家之教授正在美国访问,我们是否等他回来以后再说;蔡尚文在香港,可以让办公厅叫他回来;郑达昌和苏耀东正在香港考察,我建议派人速赴香港,以免出现任何意外;彭枫引资任务很繁重,我们暂不要停止他的工作,其他的人由我们采取保护性措施,先不要向他们宣布,待处理完郑达昌、苏耀东、侯家之几个在外的人后,再来处理在家的一些人。这样,一步一步来,免得在省内外产生大的波动,影响省委今年的工作。”
“很好。”书记当场拍板:“林秋的考虑很好。内紧外松,一定要这样。否则,会给全省的干部队伍带来巨大的冲击。一良,省委就由你负责具体抓;林秋,需要协调各方面关系,由陈书记负责。”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陈一良马上召集会议,林秋、楚湘、李梓明、南兰,还有刚刚从北京赶来的国家安全部副局长高平。陈一良讲了省委的意见,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既要保护好毛柏顺回归的积极性,这对做好统战工作非常重要,又要对他提供的情况作出鉴别,不放过任何一个变节分子,也不能冤枉一个好干部。陈一良请高平谈谈部里的意见。
高平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外报的复印件给了陈一良,认真地说:“毛柏顺从跨入罗湖桥的那一刻算起,也只不过二十四小时,台北就作出了开除毛柏顺的决定,发出了死亡通缉令,外报也纷纷发表消息,说我们策反了毛柏顺,军情局发言人也谴责他背叛党国,是无耻的叛徒……我看了南兰提供的毛柏顺审问笔录和技术鉴定,也专门找毛柏顺谈了话,一切都合情合理。我刚才和林秋交换过意见,这种事情,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刘冠军案件后,情报界受到普遍的谴责,日子不好过,毛柏顺也对前途绝望,真的是不愿意在军情局干下去了,所以跑到大陆来,欧阳宏伟等人就是他献给我们的礼物;另一种是他们在刘冠军事件后,特别是《星岛日报》曝光他们一些公司名称后,因势利导,精心策划的一起假叛逃事件,其目的就是借我们的手,达到他们的目的。如果是前一种,对我们将是极大的帮助;如果是后一种,就非常可怕。我同意林秋对工作的安排,一步一步来。”
陈一良使劲地吸了一口烟,又拧灭,口气沉重说:“高局长的意见很重要。林秋,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工作安排,把工作弄得细一些。”散会后,几个人回到了省厅,就下一步工作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决定李梓明带着成名赴香港,南兰和欧阳程瑞留在V市继续做工作。高平说已经和香港警务署打过了电话,必要时请求他们的帮助。他告诉了李梓明联系方法和联系人姓名。
李梓明告诉林秋,台湾风韵实业公司总裁风华先生刚从台北回来,他是军情局的老人了,与毛柏顺也很熟,好像毛还是他学生,我们想去了解一下情况。林秋很高兴,对李梓明说,这是个重要线索,对我们解开一些死结会有帮助。李梓明带着南兰和成名走了。
风华在家里接待了他们。
南兰与风华很熟,一见到他就叫道:“风先生,您身体还好吗?”风华握着南兰的手,爱怜地说:“你这个丫头,多长时间没有来看我了,是不是把我忘了?”已经七十有三的风华待南兰像自己亲孙女一样,拿出了很多吃的玩的,倒把李梓明、成名抛在一边。南兰故意娇嗔地说:“风先生,您怎么了,连待人接客的规矩都忘了,把我的领导和同事都晾在一边。这是我们李局长,那个我就不用介绍了,您认识的。”
风华“啊”了一声,拍着脑袋:“你看我老糊涂了,都让你给搅和的。李局长,久闻你的大名,南兰常在我耳边念叨你呢,说你如何如何,今日得见,真是幸会。坐,南兰,把我最好的龙井泡一壶给局长尝尝。”“风先生,您请。”李梓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谢谢您这些年对我们工作的帮助。”“应该的,应该的。”风华坐在椅子上,笑着说:“老朽年轻时做了些糊涂事,有负于列祖列宗,年龄大了,总想为祖国统一尽一些微薄之力。如果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祖国的统一,那将是华夏子孙的荣幸啊!我到处说,两岸合则盛,分则亡,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不管什么人,只要他逆历史潮流而动,必然灭亡。”
“老先生胸襟坦荡,让人敬佩。”
李梓明笑着说:“先生肯定知道我来的目的。”
风华眼睛瞪得老大:“我就知道你不会无事来拜访我嘛。是为毛柏顺的事吧?真没想到这位军情局系统少壮派代表人物,会背叛自己的事业。”南兰秀目圆瞪:“风先生,您听到了什么?”风华慢慢地呷了一口茶,细细地品味了一会,这才说:“局长,我这次回台北,我原来的同事来看我,他告诉我说,徐筑生大发脾气,把叶炳南大骂了一通,说他办事不成,坏事有余。毛柏顺在台北和香港的家也被他们搜查遍了,他的妻子李清哭着到处求情,要当局不要判毛柏顺死刑,种种迹象看来,毛柏顺投诚你们是真心的。”
“您退休后跟他有过交往吗?”南兰问。
风华点点头:“有过,我们私人关系很好。他是我在阳明山的学生,是我的得意弟子,是个非常出色的职业间谍,能文能武,样样精通。”说着,他拿出一张与毛柏顺的合影,穿着军装的毛柏顺显然比现在威风多了,二十多岁的年龄,浑身上下透出英武之气。
“风先生,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自己的事业?”李梓明故意疑惑说。风华一怔,笑着说:“这次《壹周刊》被抄,暴露了台北政府十分丑恶的一面,情报界也被外界所指责,在走下坡路。军情局在美、日、南非、法、英的情报站相继撤退,老暗号一个个作废,情报网一步步崩溃,近二百多特务曝光,毛柏顺就是其中之一。与其被你们抓住,还不如走这步棋。局长,我敢保证,他是真心的。”风华言语铿锵,讲得严丝合缝。
李梓明一个劲地点头。
“当然,当然。先生分析得有道理。好,先生刚从台北回来,一定很累,不打搅了,您休息吧,有机会我们再聊。”说完,起身告辞。风华也不挽留,把他们几个送到门口,就回去了。路上,李梓明问:“南兰,成名,你们觉得风华的话如何?”南兰想了想说:“我与风华认识已经三年了,觉得这个人还行,帮了我们不少忙,有求必应,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成名看了看李局长,又看了看南处长,欲言又止。李梓明瞪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也学得那样深沉,有话说嘛。”成名这才吞吞吐吐说:“我总觉得风华说得那样肯定,一再保证毛柏顺是真心的,好像……好像不应该这样。我也说不清楚。”
李梓明和南兰都怔住了。
成名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接着说:“我只是说自己的感受,也许像他这样从军情局退休的老特工,对这些事见得太多了,见怪不怪。”成名的话,让李梓明陷入了久久的深思。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一件事如果太合情合理了,肯定哪方面出了错,但错在哪里,他一时想不出来。
苏耀东就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