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少年文艺·阅读前线》2005年第11期
栏目:警探档案
交警李海平清楚地记得,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和组长王浩正商量去什么地方吃宵夜。王浩身上的对讲机骤然嘟嘟地响了起来。
他们赶到东海小区的时候,120急救车已经等在那儿。肇事的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路中央,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脸色煞白的司机站在一旁。
事故发生在十几分钟前,这个倒霉的年轻人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整个人摇摇晃晃好似喝醉酒,走着走着,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要过马路,结果迎面疾驰过来一辆桑塔纳,猛刹车不及将人撞翻。“大胆妄为呀,这个口子哪是过马路的地方?车来车往的,还愣往前冲,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当时在场的居民都摇头叹息,显然对这种近乎自杀的行为难以理解。
王浩做笔录后开始办事:扣车,登记,验尸,拍照……王浩正忙不过来,忽然听见李海平招呼他:“王头,快过来!”
死者趴在地上,大量的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来,右手五指张开遮在脸的一侧,沾血的手指旁边,画着一个奇怪的图形。
那是一个扁扁的椭圆,像一条鱼,可既没有头,也没有尾,只在鱼肚子上涂了一个实心的圆团,顶着上下边。这条奇怪的鱼躺在地上,不远处是一大摊已经干涸的黑色血块,它似乎是从这不祥的黑色中奋力挣扎出来,又似乎饥渴难忍,竭力想要游回那片血海中去。
“他画条鱼干什么?”王浩有些纳闷。
两个人再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一条动弹不得的血鱼,明明是一只睁开的眼睛!幽深的瞳孔直勾勾地瞪着天空,眼角还带着一条蜿蜒而下的血丝。
黑夜保持着静穆,沉默的大地睁开了一只神秘的独眼,它在寻找什么?
“一只用鲜血画成的眼睛,”一片冷寂中,只听见李海平喃喃的声音,“死不瞑目啊……”
死者陈飞,二十六岁,未婚,大学毕业,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程序员,住在东海小区四号楼902号出租房。
“死者身上有比较严重的汽车擦痕,死者躯干侧身着地,在接触地面的一侧,出现挫裂伤及广泛性皮下出血,符合交通事故撞击伤的标准……”
王浩盯着检验报告,“就这样?”
李海平亦是一脸孔的不可思议,摊开手:“那个肇事司机刚刚通过酒精含量测试,没有一点问题。所有的调查显示,当时他行驶在正常车道上,没有突然加速,前后还都有车,是陈飞猛然间自己冲向马路,照这种情况,司机应该没什么过错。”
“谁会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开玩笑?神经有问题?”王浩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一直把玩着手上的一张照片。
李海平去了一趟陈飞的公司。公司同僚对陈飞的印象都差不多:内向孤僻,不大和人来往,没交女朋友,父母亲友都在外地,没听说他和谁有什么矛盾。
慢慢思忖着这些情况,李海平径直去了东海小区四号楼。
“不了解,看上去挺老实的……”陈飞的几个邻居异口同声地回答他的询问。
不过几天前,房东谢小沙不知为什么突然要收回房子,陈飞则以合同租期未到坚决不同意。两人起先在屋里争执,越吵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大,门砸得嘭嘭乱响,一直闹到了屋外,惹得邻居们都出来看。谢小沙态度凶狠,直叫陈飞快滚。
“打起来了吗?”李海平赶紧追问。
“嗨,推搡了几下呗,被我们赶紧拉开了。真要打起来,陈飞哪里是谢小沙的对手?对了,谢小沙临走的时候直嚷嚷,限陈飞星期天之前走人,不然就要找人剁了他!”
星期天?李海平一怔,正好是车祸的那天,居然有这么凑巧?他赶紧追问星期天一整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得到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至少左右的邻居们没听见什么大的动静。
这个意外生出的枝节让李海平顿时兴奋起来,他正想去拜访一下这个粗鲁的房东先生,这时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王浩兴奋的嗓门亮开了:“验尸结果出来了,那个陈飞身上除了被车撞的,居然还有别的伤口!估计是被棍棒之类打的……”
重大嫌疑犯陈飞很快被客气地请到了交警队。他膀粗腰圆,直眉愣眼,平淡呆板的脸上小眼睛骨碌乱转,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他一进门就气不顺:“干吗呀,陈飞不是车祸死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从刑侦队来的刑警郭远也在屋里,估计经常面对这种开场白,他仍然保持着客气:“陈飞怎么死的我们当然很清楚,不过他死之前的一些事,恐怕要请你帮帮忙,给我们解释解释。”
听到这样含义叵测的话,谢小沙一震,不吱声了。郭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声音很温和:“你什么时候把房子租给陈飞的?以前认识他吗?关系怎么样?”
“我和他以前不认识。去年年底我贴了个租房广告,他就找来了,说好了租一年,房租一次交清。我和他也没什么来往,除了定期收水电费,平常大家都不大见面。”谢小沙粗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闷。
“那你为什么前两天要让他搬走,租期不是还没到吗?”
谢小沙一愣:“这、我、我有个亲戚要来,没地方住,所以我就想提前收回来……”
李海平从旁逼问了一句:“就为这个?那你至于要和他大吵大闹,差点打起来?”
“没有,我可没打他啊!”这发问似乎戳中谢小沙的心事,他立刻辩解,“他不肯搬,我当然会和他吵两句,没打架——邻居都可以作证的!”
郭远却不肯放松:“那你当时是不是说过如果他不搬,就要不客气之类的话?”
“……”谢小沙一时语塞,忽然跳了起来,脸红筋涨指手画脚,“我说过又怎么样?他不是在楼下自个儿被汽车撞死的吗?嘿,怎么这笔账算到我头上来了?我又不是那开车的!”
看他情绪激动,几个人只好先带他下去。
“刺儿头!”从头听到尾的王浩厌恶地摇摇头,郭远却笑了:“我倒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有料。”
“那当然,你们干刑侦的,越是神经病越爱。”王浩挖苦了一句。
屋里几个人都乐了,郭远笑道:“说正经的,你手下的这个小李借我用两天,他可是接触过第一现场的。”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东海小区四号楼的902号房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哗啦”一声,大门被拉开,一股古怪的气味混杂着衣服食物的馊臭味扑鼻而来。这套装修简单的一室一厅公寓房里家具倒还齐全,只是屋里乱得一塌糊涂,吃剩的泡面,积满灰的过期杂志,没洗的脏衣服充斥着各个角落。郭远他们已经动手,脚印足迹,手印指纹,一处也不放过。
如果按谢小沙的说法,陈飞死了以后,一直没有人来过,又只有他有备用钥匙,那么总有些车祸前的蛛丝马迹留下来,郭远分析道。
果然很快就在地板上找出了血迹!虽经打扫,仍难掩饰。不止如此,在厕所的拖把上,也查出有大量的血丝。“嘿,完事了还把地拖干净,好个爱干净的人。”郭远看着拖把,露出一丝微笑。
空气中骤然弥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这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顿时变得诡异莫测。厨房里,食品箱、碗柜一样样被打开……刚拉开最里面的柜子,一根黑沉沉的东西迎面扑地倒下,“呼啦啦”滚在地上,转了几下停住了。
这是一根长木棍,又粗又沉,最触目惊心的是它上面凝固的鲜血,渗入了木纹之中,颜色狰狞。“检查上面的指纹。”郭远仔细地包好,一边吩咐。李海平忍不住说道:“这还用查吗,明摆着的……”
郭远看看他,笑了。
和这根可疑的凶器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很大的空麻布口袋,里面血迹斑斑,血腥味直扑鼻子,还夹杂着几缕头发。再清楚不过了,先用麻袋罩头,然后木棒逞凶!收获如此丰富,几个警察都兴奋起来。
郭远却收起了笑容,死死地盯着那个麻袋,眉头紧皱。
里屋是书房兼卧室,单人床,衣柜,窗下一张写字台,几摞厚厚的计算机书堆在地板上,墙上挂着几幅用玻璃框装着的风景画。床头柜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个药瓶,李海平拧开来看了看,空的,不知道是什么药,瓶身上只有英文名称。有意思的是,床头柜里居然还放着一副听诊器,耳挂和听筒擦得干干净净,看来处于经常使用的状态,难道陈飞还能自己给自己看病?
抽屉里有几份病历,上面记录着陈飞患有轻微的遗传性冠心病。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个非常高级的望远镜,又大又沉,德国制造的精密货色,铮亮的镜身显然经过主人精心保养。李海平走到窗前,举目四望,对面是3号楼,他托着这个大家伙,把它举起来比划着。就在他刚刚放下望远镜的一瞬间,对面3号楼忽然闪过一个亮点,细若游丝的光线从李海平的脸上一掠而过,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海平悚然一惊,扑向窗边,举起望远镜,可是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
刑侦队审讯室内的气氛,可就远远没有上次那么客气了。
郭远这次单刀直入:“老实说了吧,六月五日那天,你见过陈飞吗?”谢小沙也很干脆:“没有。”
李海平举起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一根粗大的木棍:“那这是什么?”谢小沙脸色一变,闭嘴不言。李海平继续发问:“上面还留着你的指纹呢,还敢说你没见过他?”
郭远语气淡淡的:“谢小沙,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对你都不利,合作点,大家都方便。”
沉默了片刻,谢小沙终于开口,他叹了口气:“……没错,六月五日那天,我是见过陈飞。”
征得同意后,他点燃了一根烟。
“上星期三我和他吵过一架,我要他搬走,可陈飞说合同没到期,就是不肯。当时我急了,警告他星期天以前给我走人,不然要他好看。”狠狠地吸了几口烟,谢小沙脸色说不出的阴郁,“我吓唬吓唬他而已……这样的人,轰走就算了……到了星期天,我一看还没动静,晚上就找他去了。他一个人在家。我们又吵了两句,不过没上次厉害。我心里火气一上来,看见厨房的墙上靠着一根木棍子,就冲过去抓起来‘咣’地给了他一下,打在他背上,我也没使多大劲,可当时把这小子吓坏了,我警告他,明天要再赖着不搬,就找人把他的东西全都扔出去!”
“结果第二天就听说他出了车祸,死了。”说到这里,谢小沙嘿嘿冷笑了几声,“不瞒您说,我当时是挺幸灾乐祸的,这小子活该!反正,反正人不是我弄死的,不关我的事。”
郭远清清嗓子,继续问道:“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急着要他搬走,你好像挺恨他?”
“没,没什么。”
郭远口中接着说出的话却差点让谢小沙魂飞魄散:“你说你只打过他一下,可为什么陈飞的尸体却被打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谢小沙口中的烟“啪”地一下掉落在地,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我没多打!就那一下,你们相信我,我……我只想把他赶走就算了,我没想过要杀人!”
“好,好,到这个地步,我就都说出来,”他牙齿咬得紧紧的,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哼,这小子是个变态偷窥狂!他一直在偷窥我,用听诊器!”
陈飞竟然偷窥?!这真是大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