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3年第02期
栏目:拍案惊奇
松岛瞪起一双鬼眼盯着问,你说的当真?苗虹说,我们中国人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一颗子弹。
午夜,四个幽灵一样的黑影蓦然立在日军指导官松岛的床前,他从以为是梦境转换到恐怖的现实只用了一秒,惊得头发和身体同时立起,光着身子瞪着眼,自己感觉自己都像个鬼。松岛傻立在床上,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看清是四个支那人,面色细白光嫩,不是村里那些山民模样。其中两个挥舞木棍猛然扑向松岛,松岛躲闪间被击中,一头栽下床。松岛就地一滚站立起来,舞拳飞腿瞬间反将四个人打翻在地。
四个年轻人被第三次打倒时,他们或爬或躺在那里,唉哼着犹豫了。松岛走近一个蜷缩在墙角的人,他捂着肚子疼得直哆嗦,松岛揪着衣领把他提起来,是一张年轻帅气的脸。松岛举起拳头的瞬间,一根凳腿及时地落在他的头顶。他晃了晃身子跌坐在地。哪知松岛定了定神,很快就想爬起来。只听一声清脆的女声:“哥哥接枪。”松岛一回头,床上立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从墙上摘下的自己的手枪,抬手扔给刚才那个被他丢开的青年。青年把枪口指向松岛的大肉头扣动了扳机。
——,大肉头上绽放了一朵山桃花。
松岛瘫倒,大家的心也跌回肚里。突然,松岛又晃晃悠悠站立起来,一张狰狞的血脸哇哇怪叫着扑向拿枪的青年。青年连续扣动扳机,枪却一次没响,大伙傻愣呆立。危急之时,只听“噗——”,一根袖箭插进松岛的心脏。松岛瘫软下去,抽搐了几下不动了。几个人这才缓过神儿,四处寻找打暗器的人,哪里还有踪迹。拿枪的青年上前用松岛的帽子蘸着松岛的血在墙上写了:察哈尔游击队!
蒙疆联合自治区内一片哗然……
蒙疆政府主席倒背着双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卫兵进来报告,李司令求见。主席鼻子哼了一声,甩手将两张报纸摔在地上,转身回屋了。身后丢下一句:“让他先读报吧!”
李司令进门时刚好看到王爷的背影,黑黑的宽宽的,像一堵冷漠的墙。这位上将副司令捡起落在地上的报纸,是两张《蒙疆日报》,第一张是七天前的头条:《彻底肃清抗日匪患,察哈尔一片顺民》。第二张是今天的头条:《崇礼县皇军首席指导官被乱匪刺杀》。李司令走出大门时对卫兵说:“让主席给我七天时间。”
李司令身为蒙疆联合自治政府的少将司令,对区区一个小县内的治安问题如此惊慌。不是他小题大做,是日军对蒙疆的看重使他不敢有半点怠慢。
早在1927年7月15日,日本首相田中义一给日本天皇的秘密奏折中提出:“吾人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足可说明蒙疆地区对于日本妄想侵略中国、称霸世界的作用。
小库伦苗氏家族,从清光绪年间开始拴“老倌车”跑蒙古,开始只有30多辆,到清末发展到99辆。苗家后人苗一金现在是个小商人。为此松岛专门登门拜访了苗一金,想让他出任小库伦的维持会长。苗一金说:“第一没那个威望,第二也没有太君想的那么有银子。”
松岛说:“赵先生谦虚,我查过杜赓尧写的《张库通商》,上面记载1918年张库通车,东沟的商号增到1600家,年贸易额达15000万两白银。”
苗一金被气乐:“太君真会说笑话,古人的财富咋能安在现在人身上?”松岛嘿嘿地乐:“你们中国人习惯把财宝埋在地下留给后代。”苗一金说:“那你带人来我家挖吧。”
松岛总在想一万多两白银堆在警察署的院内该有多高的一堆吧。他爬上村南山头,盯着山下不足五百人的村子能看到肚子饿,他想象不出这么个小村当年拥有三十多家商号,人来车往的繁华景象。而今,这块曾经的宝地又怎样才能挖出金子呢?
现在的小库伦村虽然没有昔日的热闹,可还是有两个车马大店,一处组合(小百货商店),醋酱坊、铁匠炉、裁缝铺、粮行、剃头房,这几个小生意又能榨出多少银子?再有就是苗家大院了,苗一金也仅仅是个土老帽商人,每天和仅有的一个长工吃一样的饭,舍不得多为自己的碗里加一片儿葱叶、一滴油花儿,想来也揩不出多少油水。
就在松岛被枪杀的前一周,警察署长闫飞云走进他的办公室,说:“太君没出去采风?”松岛说:“再采就去那些墓穴里采死人了。”闫飞云躬了一下腰,说:“活人还有你没见过的,苗一金在外地读书的一双儿女苗铁和苗虹回来了。”松岛站起身:“你说把他的儿女抓起来,定个亲近反日组织的罪?”闫飞云诡笑着向松岛伸出大拇指,说:“既然他不想为皇军办事,出点儿银子算他捡了大元宝。”
苗虹就是被闫飞云抓进警察署时,在松岛办公室的桌子上看到那张《蒙疆日报》的,她对着《彻底肃清抗日匪患,察哈尔一片顺民》这个醒目的标题愣了很久,她觉得每一个黑色大字都跳跃着,像一只只挥出的黑手,在她的脸上抽出一记记爆响的耳光。苗虹在保定学校读书时接触了爱国思想,参加了一些进步组织。她觉得这篇文章是对察哈尔所有中国人的侮辱。
苗虹年刚二十,简短的头发透着清爽,圆圆的嫩脸上扑闪一双清纯的长眼。此时的她热血沸腾,脸羞得绯红。松岛看得心里痒痒,上去拉紧苗虹的手:“苗小姐,你真美。”苗虹气得喘着粗气,甩开松岛的毛手,一指报纸的标题:“这上面说的是真的?”松岛没想到苗虹对这篇文章感兴趣,低头看了看说:“千真万确,我晚上睡觉不关门,是你们中国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苗虹说:“我今晚就来杀了你。”松岛笑得嘎嘎地,说:“今夜不用你来,因为你地根本不用走。”说着又来拉苗虹的手。苗虹躲开说:“你敢和我打赌?”松岛依旧嘎嘎地:“赌什么?”“赌我今晚来杀你!”松岛瞪起一双鬼眼盯着问:“你说的当真?”苗虹说:“我们中国人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一颗子弹。”“子弹?”松岛张开大嘴继续嘎嘎着,随后停住,一脸的色相:“嘿嘿!你走吧,今晚我地给你留着门。”
苗铁是个瘦高个,满脸的英气。他一大早去了张家口,父亲让他给那里铁匠铺的老梗头捎了一封信。老梗头很喜欢苗铁,就带着他在城里四处转了转,因此躲过了闫飞云的抓捕。晚上回来听了妹妹被抓以及那条新闻的事,气得抄起一支土枪就要闯警察署,苗虹拦住哥哥说:“你傻啊!那么多书白读了?就不能既保自己又杀鬼子?”
苗铁让车夫老栗套上自家的马车,连夜去西湾子找自己的同学韩楚,韩楚是个矮墩墩的小伙子,微笑像面具一样常挂在脸上,听了苗铁的来意,挽着袖子说:“干他娘的小日本。”俩人一合计,决定连夜去赤城找他们的另一个同学齐百旺。
苗铁喊车夫老栗套车,老栗黑着本来就黑的长脸赖在炕上不动,苗铁生气地去拽他,老栗坐起来说:“走可以,半路马累了走不动,被狼吃了别怨我。”苗铁说:“咱家的白龙马会走不动?”老栗一听急了,梗着脖子黑脸憋得紫红:“你两天不吃饭能走得动?白龙马本来拉你去张家口累了一天,还没吃两口就被你赶到西湾子,还是没吃两口,你又要赶夜路,走也行,你拉车,马坐车。”苗铁笑着把老栗拖下炕。
天色微明,三个人赶着马车迎着刺眼的霞光去往赤城县。苗铁和韩楚满脸的喜气,为自己的决定激动着。齐百旺家在县城,进城门时被一个白净的伪军拦住,在车上仔细地翻着,一个小个子还爬到车下瞅。末了,那个白净的伪军问:“哪儿的?”老栗说:“崇礼的。”“进城啥事?”“找同学。”白净伪军想了想,喊了声:“六蛋。”从旁边的岗楼里应声跑出一个黑脸的伪军。“班长啥事?”“你是当地人,问他几句当地话。”六蛋瞅了瞅苗铁三个人问:“闹甚恰?”老栗答:“□同学。”白净伪军上前推开老栗:“你滚一边,让他俩回话。”
六蛋跟着骂老栗:“看你球像,不悄悄儿你的,圪蹴那儿去!”
苗铁把老栗拽到身后,冲着六蛋一阵痛骂:“你球眉杏眼的提溜根破枪在这儿犯糊?滚鸡巴狼山去,没人待尿你。”
六蛋被骂得嗨嗨地笑:“班长,这小子是当地人。”白净伪军又看了他俩的学生证,才放他们过去。
苗铁问一同进城的几个当地老乡为啥查得这么严,老乡说:“昨天夜里,一支老红军端了雕鹗的鬼子炮楼,你们这么年轻,又不像咱们当地人,当然查得细。”
韩楚听了,猴子一样从车上跳下跳上地折腾,来回地搓手:“看人家,看人家,绝对不会让人在报上登出‘一片顺民’的新闻来。”苗铁说:“激动啥?那是人家老红军打的。”韩楚又跳上车说:“没有当地人帮忙不行吧?老红军咋不去崇礼打?是因为瞧不起咱们一帮顺民!”
街上来来去去的全是鬼子、伪军和伪警察。韩楚把胖胖的双手变成双枪的模样,暗暗地点射着他们,嘴里还嘭嘭地低声配着音。
齐百旺的父亲开了一间杂货铺,以前生意还可以,自打鬼子来了,生意日渐萧条。齐百旺见到苗铁、韩楚高兴地每人赏了一拳:“哪朵云彩劈开了掉下来的?”齐百旺是学校的诗人。韩楚说:“我们是洪太尉从地洞里放出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齐百旺笑着问:“你俩是其中的哪位?”苗铁说:“我俩是看地洞的门童。一个是赛天罡苗铁,一个是镇地煞韩楚。”齐百旺说:“那我呢,洞口不能站三个门童吧。”韩楚说:“你好说,你就是齐天大圣弼马温。”三个人背地了嘀咕了一阵儿,齐百旺也是蹦着高地要参加刺杀行动。
他们是傍晚出的赤城县城,走到大边梁时已是午夜,大边梁是赤城县和崇礼县的交界,海拔1800多米,明长城顺着山梁蜿蜒而来飘绕而去,车路从切开石砌的长城通过。马车一路爬高,快到梁顶正吊在一处高坡时,突然跳出十几个人拦住去路。老栗吓得想掉头,回头才发现后边早有十几个人堵了上来。老栗喊:“快找眼石把车轱辘支住。”苗铁三个人慌得跳下车在路边搬来石头放在车轱辘后边。车停稳了,几个人的心却越跳越厉害。
对面有沙哑的女声:“车停好了?”老栗颤着音说:“停好了。”“可要停好,别把车上的东西掉进沟里。”苗铁这时稳了稳神:“各位大爷是为财半夜不睡吧?”
“大爷?还大娘呢!都说没利不起早,姑奶奶压根就没睡,说吧,有啥好东西孝敬姑奶奶?”苗铁惊讶对方的称呼,仔细辨认,竟然真是一群女匪,愣了半天忙说:“我们就是几个穷学生。”韩楚抢过话说:“是穷学徒,在赤城学打铁,这边近几天不太平,我们回崇礼老家躲避几天。”
沙哑的声音走过来:“都给姑奶奶杵到沟边去。”四个人战战兢兢地立在沟边,吓人的深渊黑乎乎的让人眼晕,这要是哪位姑奶奶不高兴了随便那么一抬腿,这灵魂上不上天不知道,肉体绝对下地狱了。
几个女匪在车上翻找,随即开骂:“看你们像地主崽子,咋也是穷寡妇赶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耗子搬家——你们大半夜的穷捣腾啥?”韩楚不高兴了,说:“你们是要饭的打狗——穷横。有本事劫有钱人去,老百姓的钱财都被鬼子汉奸抢去了,你找他们去呀?和老百姓耍横,算什么好汉!”
“咦!臭小子,看你刚才腿打哆嗦,嘴倒是茅坑的石头,你就不怕姑奶奶一脚踹你沟里?”
苗铁上前挡在韩楚和一把马刀中间:“反正你们有刀有枪,要杀我们能不能等几天,我们要去杀几个鬼子,到时随你们处置。”女匪用手里的马刀指点着苗铁:“耶呵!长虫肚里找脆骨,大风地里点油灯,你们本事不小啊!细白嫩肉的几个没长毛的家雀似的,敢杀日本人?”
苗铁借着月光打量这些女匪,塞外的三月春寒料峭,这些女匪身穿白茬羊皮袄,头戴狐皮帽子,脚蹬毡靴,俗称毡疙瘩。他想起父亲和他说过的桦皮岭土匪皮袄队。他们全是骑兵,打起仗来一年四季不备马鞍,一件皮袄担在马背上,人手马刀步枪,在坝上逞凶多年,只是不知道原来是一群女匪。忙回头问韩楚:“这不是坝上威名远扬的皮袄队吗?几时投靠日本人的?”
“啥!你个狼不吃的杂种,谁说姑奶奶投靠日本人了?”苗铁打着哈哈:“没投靠?不会吧!”为首的女匪举起马刀:“再乱嚼舌头姑奶奶劈了你。”
苗铁说:“《蒙疆日报》前天刊登的文章说察哈尔一片顺民。”沙哑的声音走到苗铁跟前,是一张白净的俊脸,岁数和他差不多,额头有一线刀疤:“你说的是真的?”“啥蒸的炒的,如果是假的,你把我煮了!”匪首没再用沙哑的声音说话,一脚把一块石头踢到沟里:“这小鬼子更能吹牛,哈巴狗戴串铃,混充哪国大牲口。姑奶奶是冬天了窝着没待动弹,咱在天上打个盹,小妖在地上反了天了?”这时,沟底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被她踢下去的石头到底了。
匪首接着说:“原想借了你的这匹白马,看在你去杀日本人的份上先让你使唤几天,如果你说假话,姑奶奶去你家里再牵回来,到时可就不是这一匹了。”言罢,几十声口哨想起,哗哗的马蹄声从山湾处跑出来,女匪们翻身上马,吆喝着顺着长城向北消失在月光下的山梁。惊起一群山鸡,在半空惊叫着瞎飞着。
就在这条沟里的一块岩石上有三个警察用枪瞄准苗铁的后脑勺。不远处的几株杏树后,有一支枪口在瞄准那些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