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镇没有去过长陵村。在接到这个护送任务前,他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闵地深山中一处古老而不知名的村落,没有人知道,上级为什么会派自己护送一个成分不好的图书管理员到这个所在。许烟问的很多问题,并不是他不能回答,而是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到下午四点,山林里的天已经黑了,他们依然没有见到村庄的炊烟。
地图上的长陵村应该就在这附近。徐镇也不确定,这个村子是存在的,还是说只是一个遗址。但如果最终目的是让许烟找个叫云翠的女人,那么村里应该是有人的才对……
“云……翠……”
徐镇拿着指南针和地图,再次确定他们的方向方位,而许烟抱着行李,坐在石头上休息,用树枝在土地上写下了这两个字,写在了螺旋传导定理的旁边。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爱好,自己给自己设定情景,去算情景里每一个物体正在承受的力。根本不用去想什么任务,因为他得到的任务目标比徐镇来得还要简单,而且还是半路上才由徐镇传达的:找到长陵村的云翠。
石头边是一棵古老高大的榕树,巨大得让人惊叹。
“已经快看不清时间了。”就着昏暗的天光,他眯着眼睛,看精巧表盘上的指针,“现在大概是,四点三……啊!”
他正聚精会神看着时间,一旁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了一个黑影,擦过了他的手,跃入对面的草丛里去了,而手表也被带了一把,落入了茂密的草堆阴影之下。徐镇先是听他大叫一声,随后就见许烟站了起来向对面走,连忙喝住:“你去哪!”
“爸爸的手表!”
这可以说是他家最奢侈的用具之一了。许烟的父亲听说儿子要远赴乡村学习中下贫农,就将手表给了他戴。昏暗的山林里,他不敢确定东西究竟掉到了哪里,只能伏在草丛里找。就在这时,两个人忽然听见一段清脆连续的蝉鸣,从上方的榕树树冠中传来。
“蝉声……”
他寻找手表的动作停住了,被这蝉声吸引了注意力。紧接着,蝉声越来越响,一只、两只……不消一刻,仿佛漫山遍野的残蝉都被叫醒,开始一齐鸣唱。
徐镇不以为然,说:“山里水汽足,知了多也正常,你快点找吧。”
他点点头,拨开了后面的草丛,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像是石头。许烟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块小小的石碑,静静孤独地藏在野草间。
石碑上的字早已斑驳难见,不知记载了何种风花雪月的故事。徐镇这次没有催促他,或许是那漫山遍野的蝉声,让人没有了说话的意愿。这让许烟可以仔细查看石碑——这是这个年轻人的习惯,他喜欢安静地观察事物最细致的地方,并且乐此不疲。
笔记本中的其中一张纸被撕下,覆盖在小石碑上。然后再用笔轻轻扫过纸张,拓出字迹……他做得很仔细,以至于额头都沁出了细细的汗,让柔软的头发贴在了脸上。一直过了很久,许烟才将石碑拓纸拿下,借着最后一缕天光,看上面的字。
——许烟。
当看清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耳边嗡地响过一声,宛如寒蝉振翅。
不可能,不可能!他捏着这张纸,冷汗从鼻尖滴下。四周蝉声已震耳欲聋,让人恍惚到有些失真。
“徐大哥?”他回过头,想找到徐镇的身影,这个时候,徐镇的存在是那么的让人安心——可是没有。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根本没有什么徐镇。许烟捏紧了纸条想努力站起身,去寻找队友的踪影,手中的冷汗将纸张湿透,。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轻响,从石碑前的泥土中突然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的手腕上,带着自己父亲的手表。
“啊——”
他猛地睁开眼睛,仿佛被人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梦中的蝉鸣声还未从耳畔散去,隐隐缭绕。
一只手用力按紧他的胸口,防止他从床上翻下去——是徐镇。看到徐镇的时候,许烟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人从旁边拿来一个盛了水的瓷碗:“喝吧,你中暑了。”
“中……中暑?”他还没有缓过来,正要去接瓷碗,突然感到手腕有什么东西,他连忙望向手腕,然后松了一口气。
是手表。爸爸的手表,好端端地戴在自己手腕上。
“你蹲在草丛里乱看,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一会突然昏了过去。我替你把手表找了回来,准备去找些水,就遇到了杨大爷。”
看到许烟已经能坐起来喝水了,徐镇就把刚才的事情大致说了。这时,许烟才来得及查看身处何地。很难描述这个地方,在自己的知识里,这应该是唐代的建筑,因为梁榫的特点非常明显。屋内的设施都很陈旧了,没有电灯,仅有一盏油灯,显得昏暗无比。
徐镇所说的杨大爷就坐在昏暗处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谢谢杨大爷……”他对老人点点头,双手还有些无力。徐镇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许烟这样的青年,柔弱得完全没有男人的样子,连眉目和名字都带着股阴柔气,说话声音轻得让人心烦。
“还有。”他拿过碗放好,和他说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这里就是长陵村。”
许烟怔了一下。
坐在那的杨老已经默默走了,没有对长陵村有任何的反应,并不像是他所熟知的那种农村老人。不过当他走了之后,徐镇忽然说:“这老人像是哑巴。”
“哑巴?”
“我帮你找水,遇到他,问他知不知道长陵村,他就点点头,问他怎么走,他就指指自己……我就背着你,跟着他来了,村口有块长陵的石碑,应该就是这。就连他姓杨,也是在地上找了根树枝划给我看的。”
“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