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安徽文学》2018年第03期
栏目:非虚构
1月的北京已进入隆冬季节。元旦过后,接连落了几场雪,天气更加寒冷。但与寒冷的天气相比,动乱的政局和持续的战争让紫禁城内的气氛显得更加寒气逼人。那些日子里,上至隆裕太后,下至皇亲国戚,无不惶恐不安。这天上午,内阁总理袁世凯上了一道密奏,顿时引起极大的震动。时在冲龄的宣统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许多年后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时说,有一天在养心殿的东暖阁里,隆裕太后坐在靠南窗的炕上,用手绢擦眼,地上的红毡垫上跪着一个粗胖的老头,满脸泪痕。我坐在太后的右边,非常纳闷,不明白这两个大人为什么哭。这时殿里除了我们三个,别无他人,安静得很,胖老头一边很响地抽缩鼻子一边说话,说的什么我全不懂。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胖老头就是袁世凯。这是我看见袁世凯的唯一一次,也是袁世凯觐见太后的最后一次。
事后,溥仪专门查过日期,那天正是宣统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公历1月16日,袁世凯上内阁密奏的时间。不过,当时的溥仪年仅6岁,虽然贵为一国之君,每日上朝如仪,但对许多事情仍然处于懵懂之中,并不明白隆裕太后那时为什么会哭个不停。
隆裕出身高贵,她是叶赫那拉氏,满洲镶黄旗人。其父桂祥是慈禧太后之弟,光绪皇帝则为隆裕表弟。后由慈禧钦点,她与光绪成婚,成为皇后。慈禧太后死后,立醇亲王之子溥仪为嗣,并封醇亲王为监国摄政,以协助隆裕辅佐宣统。但是,隆裕与醇王都是毫无主见之人,面对天下大乱,各地纷纷独立的紧张局势,他们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只能寄希望于袁世凯。然而,这样的想法简直是大错特错。
袁世凯是晚清重臣,光绪年间曾出任过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军机大臣等要职。由于权势过大,宣统立朝后他一度遭贬,后来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不得不重新启用袁世凯。不久后他又取代庆亲王奕劻出任内阁总理大臣,掌握了清政府的军政全权。此时,袁世凯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取清而代之的条件也正在成熟,不过为了力避“曹孟德夺权于孤儿寡母之手”的唾骂,他摆出两面态度,这边应付朝廷,那边与南方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或打或谈,欲擒故纵,以此借南方压清廷,又以清廷逼南方,将两边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当时,谁也说不清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直到孙中山表示“虚位以待”,南方政府承诺,只要清帝退位,大总统一职非他莫属时,他才露出了真面目。
1月16日,袁世凯开始“逼宫”了,他所上的内阁密奏便是一个前奏。在这道密奏中,他危言耸听,声称目前局势败坏,已不可收拾,且共和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而民军所争者政体,而非君位,所欲者共和,而非宗社。如果顺应民意,接受共和,那么皇室保存,还有优待。
这份密奏是袁世凯首次正式向清廷提出共和的主张。其措辞处心积虑,不仅极力渲染局势的危殆,人心尽失,一发不可收拾,而且还以法国大革命为例,指出“读法兰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顺舆情,何至路易之子孙,靡有孑遗也”。也就是说,如果朝廷再不俯鉴大势,以顺民心,则法国路易国王被绞死的悲剧将在中国重演。
袁世凯陡然转变的态度让皇亲贵胄们措手不及。在与南方长达数月的断断续续的谈判中,朝廷的最后底线是君主立宪,而现在连这个底线都要守不住了。实行共和,则皇权何存?接到密奏后,隆裕太后自然是大惊失色,完全乱了方寸。然而,袁世凯不愧是高明的演员,他作秀也算是作到家了,与隆裕太后独对时,哭得比她还要伤心,其难过程度看似一点也不亚于太后。他“满脸泪痕”,“一边很响地抽缩鼻子一边说话”,一副心痛不已的样子。然而,从宫里出来后,他却松了口气,谈笑风生,完全换了一副脸面。
这天上午11点多钟,袁世凯像往常一样回家,他当时住在石大人胡同外务部大楼。石大人胡同据说是明朝尚书石亨的府第,后来改为外交部街,外务部大楼是当年为迎接德国皇太子访华而建造的,其后改作外务部迎宾馆。袁世凯进京后,全家便暂住在这里。
袁世凯每次进宫的路线都是固定的:王府井大街—东安门市场—东华门大街—入东华门。沿途密布军警,予以保护。
这天,袁世凯乘坐的是特制的专用双套马车。该马车由上海龙飞所造,状似一绿呢大轿。车后跟随身挎德国刀的侍从数十名,车前则有两个“顶马”(骑马前导的卫士)开道。这两个“顶马”,一个叫袁振标,一个叫杜保,两人威风凛凛,策马而行,马车则跟在后边,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煞是威风。车子走到东华门大街将近东口时,突然发生了意外——先是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烟雾四起,接着便出现了一片混乱。只见袁世凯乘坐的双套马车像发了疯似的向前狂奔,腾起一股蔽天黄尘。人们惊恐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而在马车的后边,那两个“顶马”摔倒在地,浑身是血。现场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