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甬大。
甬大是甬城最好的大学,但我待了四年也没觉出它好在哪里,你看我在指代时用“它”而不是“她”就能看出我对它感情不深。到毕业那年,更是烦心百结,要写论文要答辩。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我是念汉语言文学的,爱写小说,我叫赵宇,笔名是赵雨。我谈了个女友,两年了,现在到了分手的边缘,因为我在甬城,她在Z城(指的是老家)。闹分手的原因是毕业后,她不肯随我留在甬城,我不愿跟她回Z城,两年的感情由于看不到结局而陷入僵局。
来说诱发小说灵感的原因。
那天早晨,我一个人在校园散步,四月,立夏前夕,乍暖还寒。整个校园笼罩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雾霭中,我从东校区穿过整个操场来到西校区,在露天草坪站了一会,然后经由实验楼,来到白鹭林的入口。
白鹭林是甬大最有名的景点,因有成片的白鹭在此栖息得名。很多旅游巴士经常会开进甬大校门,就为了特意观光那些白桦树和白鹭群。
我见过白鹭林一年四季的景致,那天早晨所见却着实使我震惊,请注意,我用的是“震惊”这一字眼。确切地说,那是一种强烈的审美享受。一条甬道在雾霭的覆盖下,望不到尽头,犹如通向洞天福地的所在,道上全是浓白的鸟粪。道两旁,白桦树的枝干横溢过来,在头顶架成一个拱桥形状,上面遍布着数以百计的鸟巢,像石疙瘩一般。每根树枝及每个巢上都有白鹭,一身白羽毛,搁出一段黄羽颈,尖长的喙,细枯的脚。它们或交脖嬉戏,或用喙梳羽,或张开翅膀,扑棱棱飞到另一根枝头。间或发出一种青蛙叫的声音,咕咕、呱呱,有时还唦唦几声。
我站在“拱桥”下,鼻端充斥着鸟粪和羽毛的气息,我不觉得臭,只是身子微微打起颤来。我被什么东西感动时就这样,每当这种颤抖发生,我就知道有小说灵感要冒出来了,于是一边走,一边脑子像机器一样运转起来。但这次的构思并不顺利(我早说了),因为被某样东西打断了。那是个人影,身陷白鹭林的包围中,是个女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
她伫立在野草丛中,背着书包,手上拿着单反相机,长镜头。我知道她在摄影,白鹭林里经常会有校内校外的摄影爱好者出现。但如此清晨,一个单身的女孩猎人守候猎物般的身影却不多见。我停下脚步看她,她真像一尊雕像,目光斜视前方的一棵白桦树。树的中间部位,正停着一只白鹭,它的姿态有点奇怪,单脚站立,脑袋向后翻转,埋进羽毛里,一动不动。女孩抬脚一步步向它逼近,腰弯得很低,在离树身五六米的地方停下了,慢慢举起相机,对准焦距。正要按下快门时,白鹭突然抬起脑袋,飞了起来,像一团缓缓上升的白球,栖到了更高的枝上。
“可惜。”我不禁说了声。
女孩回过头,看到我,对我笑了笑,走上甬道来。待到了我面前,我才看清她的容貌。真漂亮!大眼睛,像西方人那样微微内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双眼皮上,投下一帘细碎的剪影。嘴唇薄得只有上下两条线,皮肤白皙,笑起来有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
“嗨。”她对我摆摆手。
“嗨,”我说,“刚才真可惜。”
“习惯了。”她低头调了调单反镜头。
“你常来白鹭林拍照?”
“对。”
“怎么没见过你?”
“见过也忘了,我们又不认识。”
“那现在认识一下?我叫赵宇。”
“梅子璇。”
“梅子璇你好,哪个系的?”
“多媒体传播——摄影,”梅子璇说,“你呢?”
“中文系。”
“哦,那就在隔壁,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我们于是在那条布满鸟屎的甬道上走了起来,雾气散了一些,能见度还是不高。我和女友每次走在这条路上她都会抱怨,打着伞,生怕鸟屎掉到身上。梅子璇不打伞,还时不时抬头去看树上的鸟,这动作我都不敢做,万一让鸟屎掉在脸上可不是好玩的。我们走了一会,选了把干净的石凳坐下,梅子璇把相机搁在腿上,问我读大几。
“大四,”我说,“再半年就毕业了。”
梅子璇说她读大三,“快毕业了感觉如何?”
“事情多,压力大。”
“我的几个学长学姐都这么说。”
我笑笑,问她摄影好不好玩,她说还行。
“对了,你怎么喜欢拍刚才那样的镜头?我是说,一只白鹭在睡觉。”
“你不觉得那样很美吗?”梅子璇说,“别人都拍它们飞翔的样子,拍多了就烂了,我才不拍被别人拍烂的东西。”
“拍到自己满意的吗?”
“还没有,但我相信一定能拍到,”她捏了捏相机扶手,“我要拿着那样一张照片去参加比赛——全国摄影大赛,然后得个金奖。”
“这么有抱负。”我发现她说这话的样子很认真。
“你呢?中文系的,写不写东西?”
“写,”我说,“我写小说。”
“有大作吗?拜读一下。”
“还没有,但就在刚才,我有了个构思。”我说,“直觉告诉我,写出来后会是个好作品。”
“期待你的好作品。”
“也期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