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7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那年春天,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和小罗都被隔离起来了。
我是因为到近郊办事,回来不到两天,那里便被宣布为疫区,我也就成了去过疫区的可疑分子,单位领导面色紧张地对我说:“这没办法,全国都这么做的。”从疫区回来的这两天里,我去了一趟美容院,是快要下班的时候,我不是去做美容,是去拿存放在那里的美容用品。其他的人都走了,只有值班的小罗在。她把东西给我,然后匆匆地教了我如何调面膜,我们就分了手。其实我当时根本无心跟她学什么面膜的调制,只是不想拂逆她的好意(她不是我的美容师,当然没有教我的义务)。我礼貌地站在那里听她讲解,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但我不曾想到,那短短的一瞬让她隔离了。
我的隔离有几分例行公事,因为我没有症状。小罗却不一样,就在教我调面膜的那天夜里,她开始发烧、咳嗽,同宿舍的几个美容师一早就将这事告诉了老板,老板陪她去了医院。回来后,小罗就单独住进了老板在附近给她找的房子。
小罗一住下来就给我打电话(号码可能从长期给我做美容的小王那里得到的)。我很内疚,所以一接听电话就赶紧道歉。我不知道该怎样弥补虽说是无意中给她造成的麻烦,道歉后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才好。也许是我过分的不安使小罗临时取消了对我的责怨。她解嘲地说,没事儿,我还可以白耍二十天,而且是住单间。我不能去看她,只好对她讲,不要客气,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不管是什么事。
小罗租的房间是一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里面的装修还挺讲究,价格却奇怪的便宜。小罗给我打的第二个电话是在住进去的那天的晚上。我花了半天时间打扫屋子,她对我说。她肯定上任房客刚刚搬出去,而且是个年轻女子,因为屋子里到处是她的气味。什么味,我问她,她想了一下,狐狸味!我还没笑,她倒先笑起来。
我没有症状,但不能说没有恐惧。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恐惧有小半是自己臆想的,多半是同事、朋友和亲戚善意强加的,他们过于热切的问候、关注与探寻使你反复地怀疑自己正在病着,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将病菌一点点传染给家人。我的家人倒是没有责怪我,反而觉得我大惊小怪。但我不肯跟他们在一起,而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在里面吃饭睡觉,偶尔也写一点东西。
或许我潜意识里一直期望着一些自由,时间和空间上的自由。当然最主要的是心灵的自由。说心灵的自由好像有些夸张,时间和空间你无法把握,但心是自己的,是你惟一可以支配的。就像有一次我对他说,你不方便就不要想我,他回答说我的心随时都是方便的。心可能是方便的,但身体确实需要空闲。没有想到你想空闲就真正有了空闲,虽然它来得有几分突兀,有几分滑稽。
被隔离的消息我第一个告诉的不是他,而是远在甘肃的朋友。她打电话过来说另外一个朋友的事,说完后,才开始问候,你还好吧,我说很好,最近还得了一个……我不好意思地卖着关子,得了奖?她高兴地问,不是,我说。二胎?她疑惑地问。也不是。非典疑似?她叫了起来。我小声地说,是隔离,自我隔离。
在书房,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看不进书,头发热,手心出汗。这几句话中,前两句是实,后一句是虚。他没有反应过来,胡乱回了一条短信:好好看书!想急我了就打电话。我有些生气,拿起电话就拨,电话通了,是小罗在接,喂,小罗说,是我。我说,我在家里,也住了单间,可以随时打电话发信息,小罗肯定听得莫名其妙,因为她随即担心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相当窝火。我坐下来在电脑上写一封掐头去尾的信,信是写给他的,写了好几千字。信写完了,我没有看,但感觉心中空出来了,不再堵得慌,可真有些累,我一摸额头,满手都是汗,而太阳穴又真的开始痛起来。
隔离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在书房的小床上,既亢奋也烦躁,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我没有接他打来的电话,也不回他发的信息。快半夜了,又有电话打在我的小灵通上,是小罗打来的。我睡不着,她说,那个女人的电话太多了,一个接一个就像排着队,她走了,留下电话让我成了接线生。把电话挂了,安心地睡,我说。但我想听,她的朋友真多呀,她说,你猜她叫什么名字,我说我猜不着。她又说我敢打赌,那是一个美女,绝色美女。我逗她,有你美吗?她又笑起来,那可难说。
小罗如果不是胖了一点,应该算是美女。她的胖好像是因为还没有结束发育。她喜欢看杂志看电视,对热播着的电视剧和当红明星如数家珍。我当初没有选她做我的美容师就是嫌她不太安静。被隔离过后,也不知道她是否告诉了家人,她肯定有些想家。我对她说想家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当然,她笑着说,你必须听,你有义务。
第二天上午,我还在睡,小罗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你知道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吗?她劈面就问,我有些生气,不耐烦地讲,我还在睡,正在做梦,她叫什么关你什么事。她大概没想到我还没睡醒,或是会对她发脾气,愣了好一会才说,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昨晚一直都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