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4年第02期
栏目:警坛轶事
耿禹最不愿意开会了。原因有两点,第一点,他认为领导虽然话讲得铿锵有力,但落实起来却是另外一码事了;再一点就是,开会还得穿警服。他今年四十七岁了,还扛着三级警督的警衔,与同龄人相比,不免自惭形秽。
这天早晨耿禹刚进办公室,搭档丁毅便对他说:“祁大队说九点钟到党政办公中心开会。”
耿禹问:“开什么会?”
“新来的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郑正义主持召开的大会。”
“原来是郑正义到任了。”耿禹从衣柜里拿出警服,“真不愿意开会。”
耿禹刚换上警服,手机就响了。妻子何冬梅在电话里说:“姑娘刚在网上查到高考成绩,只考了四百七十三分,到丹江医学院临床系的分数够,但离她要去的影像系还差十好几分……你想办法找找人吧。”
耿禹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办法,但还是安慰妻子说:“好吧,我想办法。”
这时,刑警大队长祁国军出现在门口:“你俩别去开会了。刚才有个农村妇女在林业医院被盗三万元钱,你俩出趟现场。”
耿禹听了这话,忙脱下警服说:“好的,我俩现在就去现场。”
丢钱的妇女是郊区菜农,叫唐凤英。她丈夫因肝癌住进了林业医院,最近丈夫要动手术,她回家奔波了几天才凑了三万元钱,谁知在收费窗口交费时,发现挎包里的钱已不翼而飞。
耿禹和丁毅到了林业医院保安部,唐凤英还在哭。
耿禹很同情唐凤英的遭遇,做完笔录后就和丁毅到医院的监控室,用优盘拷贝了收费大厅的录像。
在回分局路过丹江医学院时,耿禹想到妻子吩咐的事。他让丁毅停车,说到医学院办点事。
耿禹虽在南江分局当了二十一年的警察,丹江医学院也在南江分局辖区,可他平时工作刻板,不善交际,所以当自己有事的时候,便感觉到有些茫然。他在医学院门口踌躇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两个月前办理的一起抢劫案,那个被害者柯晓燕就是医学院的教授。他掏出手机给柯晓燕打了个电话,柯晓燕让耿禹去她的办公室。
柯晓燕当时被抢的挎包里有一枚昂贵的钻戒,她一边给耿禹沏茶一边说:“那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帮我把挎包找回来的话,那我损失就大了。”
耿禹说:“工作嘛,应当的。”
柯晓燕把水杯放在耿禹跟前的茶几上说:“有什么事尽管说。”
耿禹说:“我女儿今年高考,报了你们学校的影像专业。可谁知,她只考了四百七十三分,而你们影像专业录取分数线是四百九十分,不知道你能否帮忙做做工作。”
“这……”柯晓燕显出为难的样子,“这事我还没办过。这样吧,我领你找招生处朴处长,跟他商量下怎么办。”
朴处长戴着眼镜,看似斯文,实则是牛烘烘的一个人。柯晓燕言明耿禹是她的亲戚,朴处长让耿禹写下他女儿的姓名和准考证号,把纸条夹在台历本里,叼根烟仰头跟耿禹说:“我们先研究研究,我会给你打电话。”
离开医学院,耿禹接到了柯晓燕的短信:耿警官,你女儿的事,我没有把握能帮上你,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耿禹恍然明白,单独打点朴处长或许能有一线希望。没走过后门儿的耿禹,决定给朴处长送钱。
耿禹的家在一幢筒子楼的二楼,他的住处是继承父母的财产,使用面积只有二十七平方米,还没有物业。前些年他想贷款买房,下岗后在超市打工的妻子说,孩子考大学需要钱,攒点钱过几年再买吧。可是过后他再攒钱也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买房的事便成了他的奢望。
耿禹见家里已熄灯,以为家人都睡了。他刚把钥匙插进锁眼,门却被何冬梅推开。耿禹脱鞋进了大屋,见女儿耿芳菲面带愁容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耿芳菲见到父亲,关了电视问:“爸,我的事怎么样了?”
“爸正给你办着。”耿禹说,“挺晚了,回屋睡觉吧。”
耿芳菲起身回了小屋。何冬梅接着女儿的话题问:“姑娘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耿禹站在窗前默然地点燃一支烟,听到女儿关上屋门的声音后,才说:“我通过别人找到了招生处的朴处长,不过调系得送钱。”
“得送多少钱?”提到钱,何冬梅不免有些紧张。
“得两万元吧。”
“那么多。”何冬梅愁苦地说,“这几年咱俩可没攒下多少钱。”
耿禹叹口气:“没办法。”
“你在南江分局二十多年,就找不着什么关系?”
“我一个小警察,上哪儿找关系去。”
“你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职级没提上去,家里的事也帮不上忙。”
何冬梅对耿禹的牢骚已经发了好几年了,每当这时,耿禹都无言以对。
第二天一大早,耿禹到工商银行取了两万元钱,到了医学院朴处长的办公室。
朴处长对耿禹说:“招生还有段日子,如果影像系招生名额不够的话,我会考虑你女儿的事。”
耿禹把装钱的信封放到朴处长的办公桌上:“我女儿的事就拜托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朴处长看了一眼信封,随即把信封推给耿禹:“这可不好。你把这钱拿走,我希望你尊重我。”
出了朴处长的办公室,耿禹给柯晓燕打电话,把自己给朴处长送钱被对方拒收的事说了,问她该怎么办好。柯晓燕只好把实话告诉他:“丹江医学院唯有影像系毕业生好就业,所以调影像系的学生不少,现在调系怎么也得送个五六万的。”
耿禹出了医学院,正一筹莫展时,忽然看见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丢钱的唐凤英。看到耿禹,唐凤英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耿警官你好。”
耿禹问:“你丈夫手术了吗?”
“这几天忙着筹钱,不然动不了手术。”唐凤英眼睛噙着泪,“耿警官,案子咋样了?”
耿禹这两天光忙活孩子上学的事了,唐凤英的问话让他心生愧意,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正查呢,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那麻烦耿警官了。”唐凤英用手擦了下眼角。
唐凤英的神情,让耿禹心里酸酸的。他从衣兜里摸出二百元钱递给唐凤英说:“你丈夫重病在身需要营养,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
唐凤英推让:“这可使不得。耿警官,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这时一辆公交车驶入了站点。耿禹把钱塞给唐凤英,边奔向公交车边说:“你就别推辞了。”
耿禹回到单位,把在林业医院调取的收费大厅录像在电脑上播放。八点零五分,他看到唐凤英进了收费大厅,在缴费窗口排队,身后跟上来一个穿灰色半截袖衣服的男子。八点十一分,男子趁唐凤英不备,拉开唐凤英肩上的挎包拉锁,掏出一个纸包后逃逸。因收费大厅摄像头的角度问题,耿禹没能看到扒手的容貌。下午,耿禹和丁毅调取了林业医院附近银行等单位门口的视频监控资料。
丁毅下班时说有事走了,耿禹则在办公室仔细看着新调取的录像,希望能发现扒窃男子的完整画面。
就在耿禹刚打印出从录像画面截取的犯罪嫌疑人的照片时,何冬梅就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他说马上回家。
回家后,耿禹把给女儿办事的经过说了一遍。何冬梅一听说医学院调个系要送五六万元,不由得面带愁容:“咱家就五万元存款,若是为了调系都送出去,那日后女儿上学的钱就得借了。”
耿禹说:“要不就不给女儿调系了,就让她学临床吧。大学毕业后再考研究生,我就不信找不着工作。”
耿芳菲揉着眼睛从小屋过来说:“爸,调个系那么难吗?”
“像你这种由低分数段向高分数段调系,毕竟不是正当的行为,所以就难。”
耿芳菲不高兴了:“从小你就看不上我,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现在到了人生关键时刻了,我调个系,你还说是不正当的行为。别人能调,我怎么就调不了?”
耿禹说:“你要是听我的话,高中不谈恋爱,努力学习的话,你高考的成绩肯定要比现在高。”
一见爸爸揭了自己的短处,耿芳菲大声地嚷着:“没有关怀,没有鼓励,肯定是要失败的。我谈恋爱是你粗暴管束的结果;我结束早恋,用心学习,是因为我妈的劝说。你等于什么也没做!”
何冬梅劝女儿:“芳菲,这么晚了,你嚷什么?”
耿禹叹口气:“爸爸整天忙工作,确实对你的关爱不够。可是芳菲,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应当懂些事理了。你爸半辈子没求过人,更没跟别人卑躬屈膝过,而我为了给你调系,低三下四地给人送钱,却被人冷落。咱家条件不好,送不起那么多钱,我刚才跟你妈商量,要不你就学临床吧。”
耿芳菲坐在父亲的身边,倔强地说:“学临床不好找工作,难道你让我毕业就失业吗?”
“你可以考研啊,读完研究生就好找工作了。”耿禹点燃了一支烟。
“现在调系都没钱送礼,我考上研究生你就能供得起我吗?”耿芳菲被父亲的烟呛得咳嗽一声。她夺下父亲嘴里的香烟,折断扔在烟灰缸里说:“没钱你还抽烟?”
女儿的言行终于惹恼了耿禹,他抬手给了女儿一个嘴巴。
女儿半边脸顿时红了,哭喊着说:“你这是什么父亲呀!不讲理还打人!”
何冬梅操起枕头砸在耿禹的头上:“当个小警察,啥也干不成,就知道在家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