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长腹蜂的观察工作已经结束,如果根据我提供的资料,人们仅仅依靠它来进行研究,我认为是远远不够的。只知道它们用泥巴筑巢,在里面储存蜘蛛,织造一个外表类似洋葱皮一样的茧,经常来我们的居所做客等细节没有太大的意义。但作为长腹蜂的爱好者来说,将翅膀脉这样的细节都记录下来,用以阐释他的系统框架,这都可以聊以自慰。而对于有些人来说,只是把长腹蜂看做一种能激起人幼稚的好奇心的玩偶,是否有必要耗费蒙田眼里的“生命的锦缎 ”,去换取一些没有多大价值又富有争议的事实?难道不是一种小孩子的心境吗?岁月的坎坷经历告诉我们,我们根本没有闲暇玩儿这种游戏,因为有许许多多更严肃的、亟待解决的问题已经把我们压得要窒息了。
所以在结束研究之前,我要认真总结一下,我是否从纷繁复杂的观察中窥见了一些真理,明了了一些令人困惑不安的问题。
什么是生命?在某一天我们能否知道它的源头?我们将来能否在一滴蛋清中窥探出生命的本质呢?什么是人类的智能,它与动物智力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什么是本能,心理学上的两种能力倾向是缺一不可的吗,它们是基于一个共同因素的吗?物种是不是依据进化论中所提出的家系而彼此联系,它们是否就是不同形状的永恒碑迟早会被岁月的风风雨雨腐蚀消融呢?这些问题会一直困扰着所有受过教育的人,到那时,我们为解决这些问题所采取的措施也将毫无收获,因此,现在我们应将它们扔进无法解释的虚幻世界中。进化论者凭着异乎寻常的胆量,尝试解答这些问题,但是理论观点最终还是需要用一个事实说话,进化论要被具有传统思维模式的思想家们所接受,还需要一些时日。对这类问题,无论用什么样的科学方法,都需要一大堆很翔实的事实依据。在这方面,在卑微的昆虫学里,却可以提供一些有一定价值的事实数据资料。这就是我进行观察试验的动机。
观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但只有劳累还远远不够,还要亲自介入做试验,制造一些人为因素,使昆虫在正常情况下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显露出来。要收到这种效果,就要将昆虫的各种行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样才能使我们了解它们这些行为的真正意义。我们不得不承认,固有的思维模式让我们希望看到昆虫行为的连贯性。
我们应仔细审查自身的观念,而不是昆虫的各种能力倾向的本质,也不是它们行为的动机。我们的观念总会误导我们。事实也的确如此,仅仅靠观察常常会出现偏差,这是因为我们遵循自己的思维模式来解释观察所得的结果。要想弄清真相,就必须进行试验。昆虫的智力这个复杂而深邃的问题,只有试验才能帮我们解决。人们曾经认为昆虫学不是一门试验科学,它仅局限在描写和分类的范围内,这种说法确实有道理,然而描写和分类只是昆虫学最基本的研究。它还有更深层次的领域,比如当就某一个有关生命的问题对昆虫进行研究时,昆虫学所罗列出的一系列问题就需要用试验来解决。在我所从事的微不足道的研究领域里,如果没有了试验,就如同失去了一个行走时所用的拐杖。观察可以提出问题,试验可以帮助解决问题,如果有些问题通过试验也无法弄清,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在混乱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还是让我们用试验来说明长腹蜂的问题吧。有间蜂房刚竣工,长腹蜂带着第一只蜘蛛突然回来了,然后,就将猎物存入蜂房,并立刻在蜘蛛的肚子上产了一个卵,随后它就飞去捕猎了。趁它去捕猎的时
候,我悄悄地用镊子将蜘蛛和卵一起从蜂房里夹了出来。我在想,这只长腹蜂回来后,看到刚刚存放的食物和刚刚产的卵不见了会有什么反应呢?它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那个卵呀。
如果长腹蜂足够聪明,能分辨出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事物,那么,这位失窃者就一定会注意到自己的卵已经不见了。尽管卵只有一颗,体积又小,很容易被忽视,但它是放在一只相对较大的蜘蛛身上的。
因而,当长腹蜂回巢后,要把第二只蜘蛛放在第一只蜘蛛旁边时,它靠触觉和视觉一定会发现第一次放的蜘蛛不见了。假定长腹蜂具备最基本的推理能力,它肯定知道事情定有蹊跷。于是,我又在想,长腹蜂发现自己的卵被偷了,会有什么反应呢?如果它不再次产卵,仍旧往没卵的蜂房里添加食物,那简直就是一种徒劳无功、愚蠢至极的行为。它将会犯愚蠢的错误,这种白费力气的行为,与我们看见的棚檐石蜂一模一样,但不像后者那么惊愕。
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的,长腹蜂还是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带回了第2只蜘蛛,并将它存入巢中,仿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接着它继续运来第3只、第4只和更多的蜘蛛。而当它每次出去时,
我就把蜘蛛取出来,每次它狩猎回来时,家中都被我偷盗一空。长腹蜂固执地忙碌了两天,为了就是要填满蜂房,而这个蜂房就像一个无底洞,因为长腹蜂不停地往巢里储存食物,我就不停地把蜘蛛偷了出来。
2天内,我的耐心也丝毫未减。可当它运来第20只蜘蛛时,也许
是多次重复、超乎寻常的远征让它劳累不堪,于是,它认为粮仓里已经储满了食物,紧接着,它就开始一丝不苟地把空空如也的蜂房封闭起来了。
在石蜂分泌出蜜汁,将蜜汁与花粉微粒搅拌成花粉泥的过程中,我曾在一旁偷偷地掏空了蜂房,石蜂和长腹蜂一样,对我的行为竟然也熟视无睹。我看见它将卵产在空空的蜂房里,然后将蜂房封闭,好像蜂房里的食物仍旧放在那儿没有被偷走一样。但有一点值得商榷,当我把我的棉花球从蜂房中抽出时,碰到了蜂房内壁,留下了一点儿蜜汁的气味,也许会欺骗了石蜂,导致它认为食物仍旧在蜂巢里。石蜂的触觉一般不如嗅觉敏锐,当嗅觉认定一切正常时,触觉就会老老实实地服从于嗅觉,这就像肯迪拉克向我们谈论那著名的雕塑一样,
唯一能激起人们思想动荡的就是那朵玫瑰花的香味。当然,昆虫跟感官雕像的智力完全不同,然而,对石蜂来讲,蜜的气味还不至于左右它其他的感受能力。但是,无论怎样,因为蜂房内充满了食物的气味,这样可以解释长腹蜂在空巢里产卵的行为,这也是促使它将蜂房小心翼翼地密封起来的原因,虽然幼虫一定会饿死在空巢里。
为了反驳我的反对者,我渴望找到比石蜂荒谬行为更有力的证据,这个最有力的证据可以从刚才的长腹蜂身上获取。在它的蜂房里,我用镊子把蜂房深处的蜘蛛夹出来,除了这个猎物留下的有气味的汁液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卵已经被偷走了,只要长腹蜂稍微有一点儿洞察力就会发现,它的家已经一次又一次被人洗劫了。可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它习惯的做法,这里只能说说罢了。在接连两天里,它先后把
20多只蜘蛛送入蜂房,而我也继续干着我的勾当,为了一个从一开始就失踪的卵,长腹蜂仍继续固执地捕猎蜘蛛;最后,它把蜂巢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其小心谨慎的程度与正常情况下的表现根本没有任何不同。
在探索这些不合逻辑的行为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之前,我先用长腹蜂做一个更令人吃惊的试验。我以前描述过,长腹蜂在筑完一大堆房屋后会用粗糙的泥巴粉刷外壁,把原本典雅别致的房子涂抹得粗糙不堪。曾经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见了一只长腹蜂,它正在对筑好的蜂巢外壁进行粉刷,巢就坐落在一堵白石灰泥的墙上。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坏念头,想把它的房子弄掉,并希望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新情况发生。没想到,我真的有新发现,而且是非常有价值的发现。我看到了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把那只巢从墙上抠下来,装入了衣袋里,墙上只残留了一层薄薄的残破的网或一团泥巴的轮廓。除了这轮廓中还沾着一点儿泥巴,墙面又恢复了白色的灰泥涂层,与原先灰白色的蜂巢表面一样。
长腹蜂兴高采烈地采集泥巴回来了,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犹豫,仍旧盲目地扑向那已空无一物的轮廓,将小泥团往上一贴,继续它的筑巢工作。从它工作的热情和内心的冷静上看,毋庸置疑,它肯定认为是在粉刷自己的家,事实上却在粉刷光秃秃的墙面。颜色改变了,泥团凹凸起伏的表面变成了平坦的墙面,这些都没让它注意到自己辛苦建造起来的蜂巢早已不翼而飞了。
出现了这种现象,这难道是长腹蜂由于工作太过热情而忘记巢的样子了吗?我想,如果长腹蜂发现了以后,应该会停止做无用功吧!
但是,我观察它来来回回飞了30多次,每一次都带着一团泥巴回来,然后毫无顾忌地将泥巴团贴在蜂巢底部,留在墙上的那圈泥印里,完全忘了之前那个蜂巢的颜色、形状和立体感,它好像只知道一门心思筑巢。它不记得最主要的东西,反而能牢记次要的细节。从地形学上讲,蜂巢还在那儿。可是,事实上巢已不见了,不过只要支撑蜂巢的基础还在,这就足够了。因此,尽管巢已不在了,长腹蜂仍旧不辞辛苦地采回泥巴,重复干着粉刷的活儿。
以前,石蜂能牢牢地记住支撑蜂巢的卵石,但是对蜂巢本身却缺乏认识,对此我感到十分惊讶。当它的蜂巢被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置换后,它仍马不停蹄地继续余下的工作。在判断失误上,长腹蜂错得更离谱,直到最后,对于已经不存在的蜂巢,它还在给残留地基进行灰泥粉刷呢。
那么,它的头脑是不是比弯顶屋建筑师更迟钝呢?似乎这是所有昆虫的共性。在试验中,当它们本能行为的正常进程被打乱时,我所认为的最聪明的昆虫却显得和其他昆虫一样笨拙。另外,假如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对石蜂做试验,那么它也会和长腹蜂一样,犯最基本的逻辑性错误,粉刷卵石上已被掳走的蜂巢的巢穴基础。因此,对于理论家们肯定昆虫具有理性,这一点我不再相信,因为我觉得对石蜂理性不高的评价是有一定事实根据的。
我亲眼看到那被称为“陶器艺术家”的长腹蜂将运来的小泥团分30次贴在光墙上抹平,然后还自以为抹在了蜂巢上。它不厌其烦地努力着,我看得失去了耐性便离开了。可这个家伙还在这块已被搬走了蜂巢的空地上忙碌着。
2天后,我再来观察这块地方时,墙上的泥巴涂层就像一只筑好的蜂巢。
我不久前说过:昆虫的基本智力范围几乎相差无几。因此,无论是从昆虫的性别上,还是种类上,如果一种昆虫因为缺乏足够的应变能力而无法克服偶然发生的困难,那么,其他任何一种昆虫也是如
此。为了让试验的数据更完善更丰富,我开始选用一些鳞翅目昆虫继续我的试验。
在我们居住的地方,有一种个头非常大的大孔雀蛾。它的幼虫全身呈淡黄色,上面镶有一颗颗青绿色的珠状物,珠子周围长着一圈黑色纤毛。它在杏树根上结茧,粗硬的茧构造精巧,为它赢得了很好的声誉。
蚕蛾的胃中能产生一种奇特的溶解剂,在它即将破茧而出时,它会将其吐在茧的内壁上使内壁软化,同时溶解与丝纱胶着在一起的胶体,然后,只要用脑袋轻轻一撞,就可以破茧而出,来到美丽的自然界了。正是由于溶解剂的功劳,新生蛾都能够顺利地从前端、后端、侧翼等不同方向突出重围。即使我用剪刀捅破茧壳,把壳里的蛹翻个身,然后再将茧缝好,它也同样能轻松地逃出来。于是,我随意更换着它们钻点的位置,但不论我选择在哪儿,蚕蛾的溶解剂总能立刻浸润并软化内壁,然后它前足使劲蹬踢,用额头用力撞击一团乱糟糟的丝纱,很轻松地就开辟了一条通道,就像正常情况下一样。
大孔雀蛾的胃不能分泌溶解丝纱的溶解剂,也没有使用溶解剂的能力。如果我打开茧将蛹翻完身后再缝合,大孔雀蛾会因为突围点被改变了而出不来,以至于最终死在里面。因此,要想从囚牢里出来,它必须掌握一套特殊的法门。
大孔雀蛾的法门和蚕蛾的化学方法,没有任何关系。说了一句题外话,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大孔雀蛾是怎么突出重围的吧。
大孔雀蛾的茧前端呈锥形,后端为圆形。在前端,丝纱没有黏合在一起,几乎是笔直的,并且松散地围成一圈锥形栅栏,在锥底形成一个圆圈,它就是在这里突然停止使用黏胶的。而其他地方的丝纱却粘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层坚硬防水的防护层。如果把大孔雀蛾织造的茧比喻成一个捕鱼篓,一点儿也不为过。鱼儿顺着柳条编织的漏斗口顺利地游进了鱼篓,但是一不小心闯入后,就有进无出了。因为只要鱼儿稍微用力冲撞,鱼篓狭窄的通道就会将口越束越紧。
我还可以采用另一个形象的比喻。茧子的前端跟捕鼠器入口上的一圈带锥状的铁丝相似。在诱饵的引诱下,一只贪吃的老鼠禁不起诱饵的引诱,轻轻地顶开了捕鼠器的口子,然后溜了进去,可当它想出来时,原先没有阻碍的铁丝现在变成了一只露着长牙的拦路虎。鱼篓和捕鼠器都让猎物有进无出,如果从相反的方向做试验,即由内而外地安装锥形栅栏,那么,作用就反过来,猎物就有来无回了。
大孔雀蛾的茧就是这样,并且设计得更巧妙。茧口由许多相互榫合且越来越扁的锥体组成,类似于鱼篓和捕鼠器的入口。蛾出茧时,只要用额头往前轻轻一拱,就可从那一排排没被黏合在一起的丝纱中打通一条通往外面的路。等蛾出去后,那些丝纱又会恢复原状,因此,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还有没有蛾了。
大孔雀蛾能够轻松地从茧里出来,这还不够,因为在蛹变态期间,它还需要一处安全的庇护所。自家的大门不仅可供自己自由出入,同时也要阻止入侵者的贸然闯入。对于那些胆敢侵犯大孔雀蛾居所的虫子来说,茧子入口的构造为大孔雀蛾自我保护提供了极好的必要条件。无数收敛起来的丝纱栅栏受到的挤压力越大,产生的阻力就越大,因此,对那些想穿越这些丝纱栅栏的闯入者无疑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这个屏障像一件精妙的杰作一样,制作简单,但实用无
比。虽然对这扇大门的原理我已经了如指掌,可是,当我拿着一只已打开的茧将一支铅笔插进了茧口,从外往里戳时阻力很大,反过来,却畅通无阻。对此,我还是由衷兴叹。
我重叙这些细节的目的,在于说明丝纱栅栏的精妙构造对大孔雀蛾是多么重要。假如这些丝纱栅栏次序错乱、毫无章法,而且每根纱各自为政,那么这些由一系列丝纱形成的锥形就会产生重重阻力,就会把蛾困死在里面成为幼虫拙劣技术下的殉葬品。假如这些锥形栅栏结构是依据几何学建造,那么,丝线之间的空隙会很大,并且丝线的数量也不多,这样一来,等于是把巢暴露在了外面,里面的蛹就会成为入侵者的盘中餐。很多昆虫都在等待着这样的机会呢。因此,从自身便利性和对外界的安全性上讲,幼虫必须拿出它全部的洞察力、智慧和应变能力,必须展示出它最出色的才能,来建造一个有双重效用的出口。现在,我用它作为试验的对象,在试验中看看它是如何工作的,就会发现其中的奥妙。
其实,茧壳和出口的建造是同时进行的。幼虫在织完茧壳某一点后必然转身,用没有断掉的丝继续织那束聚起来的栅栏。它将头直伸至已粗略完成的漏斗底部,然后将头缩回来,不断伸缩,于是,一股丝就分成了两股细丝,并且丝与丝之间是不相连的。这样织完一排栅栏以后,幼虫又开始重新织茧壳,然后紧接着又去织栅栏。它就这样不断地进行循环往复的工作,当需要丝纱松散时,就停止胶体的分泌;当需要加固织物将丝纱胶合在一起时,就分泌大量胶质。
这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漏斗状的出口并不是连续施工造成的,而是伴随茧壳的织造一步一步形成的,整个过程是间歇性的。幼虫从织茧开始到最后完工时,只要体内储丝罐没有枯竭,它就一会儿织茧,一会儿一层层地往漏斗上加丝,丝纱越加越多,就会越织越扁,最后差不多形成了一个平面。
假若没有外界因素干扰幼虫的工作,那么幼虫会一直漂亮地干下去。可是幼虫了解这件杰作的重要性和相叠的锥形栅栏的用途吗?哪怕只了解一点儿也好。下面我们就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我用剪刀在锥体的一端剪开了一个洞时,那位纺织工正在另一头干活儿呢。幼虫连忙掉转身来,将头伸入剪开的缺口中,好像是在瞧一瞧外面的世界。我等着它去修补我剪出的缺口。的确,它在那儿做了一些修补工作,简单地竖起一排内敛的丝纱后就自认为平息了这场发生在家门口的灾祸,转而就把吐丝器伸向了别处,继续加固茧壳。
因为锥体是建在了缺口上,所以细纱之间显得很松散,另外,由于锥体很扁,突出的部分与锥体一开始的幅度相差很大。这在我心头生起了大大的疑问,我原以为修补只是继续施工的工作,可是这条我用作试验的幼虫并没有改变它自己的工作计划,虽然危险就在眼前,但它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茧已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仍然不用细纱修补缺口。
我任它继续工作,当它又把茧口织得很结实的时候,我又剪开。
可是这个家伙居然毫无察觉,继续像原来那样,织着角度更钝的锥体,虽然现实迫切需要它做些修补工作,但它根本没有修补的打算。
当储存的丝快吐完的时候,它如果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修缮工作,我就会对它的不幸感到同情,然而,事实是它仍旧愚蠢地把仅剩的丝吐在已经很结实的茧壁上。要知道,封口不安全,就等于是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暴露在了任何一个可能到来的入侵者面前。但是,丝很充足,只不过把丝一层一层地编织在了完好无损的茧壁上。缺口上的丝与正常情况下一样多,由此可见,它并不是为了节约用丝量,而是盲从于惯常做法罢了。看着这种极度愚蠢的行为,我开始由同情转为惊讶,这只愚蠢的幼虫把精力都浪费在为房子做无用的装饰上了。
当大孔雀蛾继续完成它那一系列榫合的锥体的时候,我再次将茧切断,幼虫在缺口处竖满聚成圆盘形的纤毛,如同在正常情况下编织茧口的最后几层一样,这意味着织茧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过了一会儿,最后加固工作也做完了。幼虫稍事休息后,便在安全性能非常薄弱不堪一击的茧子里开始化蛹了。
总而言之,这条幼虫对已经潜在的危险茫然无知,每次发现被截断后,它都从事故发生前它工作着的地方继续埋头苦干。尽管它还有着相当充足的丝储备,但它既没有去修缮被损坏的茧口,也没有在缺口处重织一个表面凸起的、多层次的锥体,而仅仅在破损的地方织起了一些逐渐降低的纤毛层,这个纤毛层是正常工作的延续,不是为了修复而重新筑造的。在外人看来,修筑栅栏的工作是极为重要的,但幼虫却不太关心,它总是不断交替地织着茧口和茧壳,一切都按常规进行,就好像自己的家园没有遭到破坏一样。总之一句话,幼虫没有重新做那件已经完工但遭到损坏的工作,而是继续原有的工序。无论风吹雨打,它根本不会改变正常的工程程序。
如果需要用更多的论据,我可以信手拈来很多类似的例子来证明它们的大脑里不存在理性的辨别力。我们暂且谈谈我刚才列举的三个例子吧。为一只丢失的卵,长腹蜂还在不停地储存食物,坚持进行捕猎,干着毫无意义的储备粮食的工作。为了在那个房子里填满食物,它无数次地钻进林中搜捕猎物,却没有想到我在背后已经用镊子把食物劫走了。可是最后,它还是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空空如也的蜂巢封好。甚至还有比这更荒谬的,蜂巢失踪时,它仍在原来的旧址上继续粉刷工作,明明是在为一个已经完全不存在的蜂巢而忙碌,却自以为是地正在给自己的房屋盖顶。与长腹蜂相比,大孔雀蛾的幼虫根本不把将来会出现的危险放在心上,继续心平气和地埋头苦干,不去重新修葺被我破坏的出口,更不会改变常规的工作进程,直至最后在出口处排防御性纤毛的时候,也没想到将栅栏被损毁的部分重筑一下。它对迫在眉睫的修补工作漠不关心,只一心做着已毫无意义的工作。
从这些试验中,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为了给我的虫儿们留点儿颜面,我宁愿相信它们是因为在工作时不够全心全意,有些粗心大意,但是这种粗心无伤大雅,它们只是偶尔判断失误而已,与智商无关。在我试图为这些虫子保持名誉时,铁一般的事实让我哑口无言。所有的昆虫在试验中,在被搅乱了的工作的进程中,都几乎犯一样的错误。因此,事实胜于雄辩,我必须真实归纳试验的结论。
在筑巢时,昆虫不是自由的,也不是有意识的。昆虫筑巢、织网、捕猎、麻醉瘫痪猎物,就和它消化食物、分泌毒汁、用丝织茧和用蜡筑巢一样,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它们自己也不知道使用的方法是什么和最终为了什么。就像它们的胃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化学物质一样,它对自己的能力也一无所知。它们不会往上添加或削减些什么,
如同它们不能主宰自己的背部脉管、无法增加或减少自己的脉搏一样。
外界因素的干扰对它们不起作用,哪怕遇到突发的异常情况,必须改变原来的工作计划,它也置之不理。在它们的头脑中,它们始终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地做好本来要做的工作。它们一点儿也不会从外界的因素中总结经验教训,也不会使固有的本能意识突然变得豁然开朗。从专业角度讲,它们筑巢的技艺是完美无缺的,但只要稍微施加点儿破坏,它们就立即漏洞百出。这种技艺就像哺乳期婴儿的吸吮一样,恒久不变地世代相传。想让昆虫改变固有的技艺,就像指望婴儿改变天生的吮乳方式一样不可能。这两者对自己所做的事都一样茫然无知,为了保护后代的繁衍延续,它们固执己见地使用固定的方法,这正是天生的愚昧无知阻碍了它们对新事物的大胆尝试。
因此,昆虫没有思索、回忆、追溯历史的本领。而不具备这种本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就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在工作的各阶段中,一切已完成的工作只是因为它已经完成才具有意义。即使发生某种意外,要求昆虫重新做原来的工作,但它们仍旧接着原有的工作干下去,对于前面已经做好了或已丢失的部分它们根本不在乎。一股盲目的冲劲,促使它们从一种工作投入到第二种工作,从第二种又投入到第三种,直至工程全部完成。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管对它们造成了什么危害,它们都不会回过来重做一遍已经做过的事。当整个工作按原来的程序进行完了,这些不具备任何逻辑概念的劳动者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快感是刺激昆虫去劳作的诱饵,是昆虫的第一动力。昆虫们对幼虫的将来没有任何预见,它们也不是有意识地为了养育子女而去筑巢、打猎和储存食物,而刺激性的目标 ——体验快感才是它们唯一的
动力。当长腹蜂在蜂房里塞满蜘蛛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当蜂房中的卵被掳走,储备的所有的食物都变得毫无用处时,它们仍以一种百折不挠的热情继续捕获食物。当蜂巢被从墙上摘走时,它们仍然乐此不疲地用泥巴涂抹原址,一点儿也不在乎是不是在白费力气,其他昆虫也是这样。要指责它们犯的错误,就首先该像达尔文说的那样,先假设它们的头脑中是有些许理性的。但如果它们不具备一丁点儿理性,那么指责它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它们违背正常逻辑的行为也是一种必然的行为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