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海外文摘·文学版》2015年第09期
栏目:短篇小说
黑夜,玉贞就这么悄悄地走了,不想惊动任何人。三十一岁,她自己都觉得年轻。理应是为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那样死得其所,可是,她是自杀。一九四八年沈阳的冬天真冷啊!
玉贞就是要选这一天离去。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三八年,在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在上海黄浦江边她见到了他,她的姐夫,也是她的恋人轩。今天她终于又见到轩了,在她的葬礼上。啊!她看见轩了,他站在人群的后面,穿着那件藏青色的中山装,左上兜别着那只派克金笔,还有一朵小巧精致的白花,别在左上胸。他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这样穿戴讲究、标致。他已经四十一岁了,身材还那样挺拔高大,头发微卷,向后梳着,一丝不乱,额头还是那样饱满。
玉贞是想写遗书的,可是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地下工作,她也得到了一定的教育,耳濡目染,她也是严格要求自己。对人民要说真话,那样她的遗书上要写自杀的原因。而她自杀的原因就是为了再见轩一面,在革命人面前是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啊。
从十八岁一直到三十一岁,她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轩,你一定会来看我,一定的,并且十万火急地赶来。如果这样写遗书,那我就把你牵连了,你身上怎么可以有一点污点呢,你代表的是国家的形象。可我不这样写,我就是对人民撒谎了,忠诚是我的本质,连这一点也失去了,那我这一生真就失去了意义,忠诚是我最终的追求,包括爱情。就让人们认为我是畏罪自杀吧,没关系,我只想看你。是你交给我任务时说,别人说你是汉奸,你不要辩解,没想到,在上海我不能辩解,日本鬼子投降了,回沈阳我还不能辩解,你说我还要接受任务。天啊,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崩溃了,提心吊胆、谎言连篇,我不想再接受什么任务。到现在,我的任务结束了,我再辩解也没人相信,我就是不折不扣的汉奸了,这顶帽子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做这项工作,安心地写我的书该多好。我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轩,自始至终我都是循着你指引的路在往前行。可你渐行渐远,走在了阳光下,把我远远地甩在了黑暗中,我还在黑暗中踏步,在黑暗中拥抱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