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2018年第02期
栏目:小说榜
我是梦到了我的人生,抑或这就已经是真实的人生了吧?
——福格威德《哀歌》
茉莉,你对自己的爸爸,到底还有无一丝印象?
茉莉想了又想,脑中是一扇门。
秦缦从没对任何人谈起过茉莉的爸爸,就像是对“死者”表示的最好尊重。
上大学之前,茉莉跟秦缦一直生活在金牛城。那是个仅有二十多万人口的县城,地处西北,气候倒出人意料的湿润、温和,好像是南方气候任性又温柔地甩出的水袖的一角儿。
但是,茉莉却能记得起小米,和在一起的爸爸。
那是因为,有一阵子,爸爸送茉莉上幼儿园的自行车,总会被拐角大商店的小米妈拦下,茉莉记得自己被小米妈抱在怀里撮尖了嘴赞美时的烦躁。茉莉猜测,爸爸的眼睛会越过小米妈,扫进商店深处去,小米就像是被他那忧伤又大胆的目光给清扫出来的。要不,怎么茉莉一眨眼,小米就站在面前了。
小米总是刚洗过头发的样子,眼睛水水的,长头发服服帖帖的,皮肤白得不像是真的。茉莉被小米妈颠抖得头晕,弄不清小米和爸爸站在那说了些什么,还是他们只是就那样站着,对望着。
小米从不抱茉莉。
茉莉一再地设想,那个时期的秦缦,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已足够幸福地活下去了,可惜的是,秦缦总是把自己有意弄得邋里邋遢。那时,秦缦还在受外婆的逼迫发奋考研。
房子很大,是用外婆的钱买的。茉莉后来分析,这使得爸爸待在这所房子里时,老有一种不踏实感,才最终从那所房子里飘移了出去,像浮云一样飘得无影无踪了。
从窗户里,可以看见体育馆的那个大操场。窗下,是条马路,众车喧哗,载重卡车、拖拉机的奔突声和收音机里秦腔的吼叫声混杂却又分明。有个卖醋的,他让那朵山丹丹花在他那糟糕的喇叭里重复地未开已败,真要命,他就掐了那么一句放。窗口坐得久了,茉莉设想,爸爸,在一点一点地疯掉。
在茉莉的记忆里,跟爸爸在一起的那一小会儿断断续续的时间里,令她极度地压抑,爸爸浑身散发出来的让人难受的一种气息,以及某种只有跟茉莉在一起时,爸爸从身体内部无意识似的释放的一种情绪,每到这种时候,茉莉就想从爸爸身边逃掉,赶紧跟什么人说说话。
这个黄昏,是许多个黄昏提炼出来的一个。爸爸仿佛就消失于这样一个黄昏。
这天一冲进家门,茉莉把每个房间都寻遍了,也没找见外婆,卫生间的门后面都找过了。
那里,堆着一堆碎玻璃。茉莉蹲在地上看了看,仰起脸来,看到卫生间的玻璃门没了。茉莉再往几个房间走了一遍,相框倒在地上,全是妈妈的。她去厨房找爸爸。爸爸提着一把刀在切苹果,茉莉看着两只苹果在那把刀下啪啪分成了四块,又分成了八块,一块掉落在了地上。茉莉没去捡,爸爸也没去捡。茉莉盯着爸爸的脸,慢慢往门口退,她的半张脸掩到门后。
茉莉可能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怎么也记不住爸爸的面容了,也记不住爸爸到底对她曾说过一句话没有。但茉莉记得那把刀,刀上闪着的光。一些鲜明的记忆呵,分明是被这把刀生生给切掉了的。
茉莉使劲往三岁生日那天的场景寻探,爸爸的影子,依稀而过。茉莉只有通过这条途径,来追忆如水逝去了的年华里的爸爸。大致是因为这个时期的秦缦,还爱兴高采烈地讲述以往的一段段人生,以致令茉莉以为自己能记住三岁以前的事。自茉莉四岁起,秦缦就再也没这番兴致了,茉莉也再没过过生日。茉莉也就再也无从听说跟爸爸有联系的事了。茉莉被秦缦的朋友包围,爸爸不时出现在宽敞的客厅,放下一盘水果,给某位女士端来一杯特制的蜂蜜茶,那是秦缦夸口后那位女士要求爸爸去给冲泡的。秦缦说了几个饭店的名字,女士们异口同声高叫出其中一个来。茉莉再扭头看见爸爸的时候,他已在换鞋,拉开门。门合上了。
爸爸拉开门,门合上了。爸爸消失在那扇门里了。
爸爸死了。茉莉又是从哪里获得这样的印象的呢?
茉莉设想过父母的人生。但一旦写在纸上,将不复是他们,不会是真实的他们,也许,连茉莉自己也不再是。
金牛城气候怡人,碰来撞去上一阵,有可能跟每个人都是亲戚,一点都不用从祖宗八辈儿上扯起。虽然没有一个是茉莉母女的亲戚,但回忆起来时,小米这个本该令茉莉一辈子都要鄙视的女子,茉莉也很难不让其以自己本来的面目呈现于她的文字当中。
小米个头小小的,头发黄黄的,茉莉的印象中,所有黄头发的女子,皮肤都很白,白得不怎么真实,怎么说呢,让人有种不舒服感,白得过了,倒有点脏的意思。小米脸上的皮肤老让茉莉有种不真实感,似乎可以揭下来,那会儿,电影院里已连续播映了三天《画皮》了。没人带茉莉去看《画皮》,茉莉也没看过别的电影。进没进过电影院,茉莉想不起来。倒是小米有天抓扯着茉莉的耳朵说,哪天姐姐带你去看电影哦。小米就是这样说的,茉莉耳朵上的痛感仍是那么实在。小米看爸爸的眼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软的,像三天没吃饭,也像是还没睡醒。
茉莉有时觉得,女人就应该是小米那种样子的。贴在地面上,再跌不倒。不像秦缦,常在半空里,极有可能栽跟头,且会跌得很重。茉莉也企图过,要成小米那样子的。
两件事,先哪件发生,茉莉没有这种操控能力,她无法做到全部真实地还原,但她万分肯定,这两件事必须得在那个时候一前一后发生,或者几乎是巧合般地在同时发生。
茉莉总是先想起小米。小米出现前,必先有小米妈的存在。
小米妈好像一直站在那个街角,这让人想起博尔赫斯那篇著名的《玫瑰街角的汉子们》,但这个街角出现的,是小米妈,而不是酒馆和一帮汉子们,还有一个大商店。茉莉爸爸一从那个拐角处出现,小米妈同时就会从商店门里出来站在那。
茉莉跟秦缦的姓。茉莉不知爸爸姓什么,有可能,也姓秦吧。但他不姓默,默只是他名字里的一个字。
黄昏的太阳黄蒙搭搭地罩下来,整座金牛城突然安静下来,像个困乏极了的妇人。顽固的东西一点一点融化,一些坚硬的事物逐渐地变软了。暖融融的空气悄无声息地流动在这座小城间,八月灰扑扑地到来了。
太阳不那么烈了,不时有微雨降下来,四面环绕的山间,早晚都飘浮着淡悠悠的雾岚,莫名就有一股轻俏、柔和的气息,让人心间溢荡着无以言表的愉悦。
这座小城呵,步调自古就不急不缓,就像这个季节,人们都不急着在离死还很远时就只想着赚钱的事,一件紧要事,今儿做不完,也决不赶着做,小城里的人们,注重情调,不管大人小孩,都意识到,活在这个世上,在一定范围内寻欢作乐才是唯一重要的事。当然,冒死也要超越那个范围非得干点多余事的人,你随时也都会有所听闻呵。
黄融融的光线慵懒地打在玻璃柜台上,打在货架上,七彩的商品越看越就那么让人赏心悦目。默跟着小米走进去,站在货架的深处。小米小小的身躯变轻了,在七彩的光束间飘来移去,默紧随着,两团影子慢慢移进后面的小房子里去。
“小米。”默的声音里透着无措,又透着贪婪,他的手急躁地捉住小米的脖子,小米只是虚弱地摇晃了下,默便将自己一张莽撞的脸盖住了那张米粒儿似的脸。摸来探去了几下,小米就倒在默怀里了。
在县政府办公楼和电信大楼之间,立着一幢怪模怪样的玩意儿,金牛城里的老住户都晓得,那原是供销社的旧址,不知谁人想起来,往老楼上加盖了四层新楼,供销社如今只留了三楼几间房办公用。别的,都租出去了。一楼多是开了几十年的老铺面,小米妈的大商店在最中间,边上一溜儿小商店,吃食店,左边是车站。人们说起来,小米妈算是金牛城里的有钱人。
小米上初中就听从她妈的建议辍学,去兰州学会计和出纳,三年过去了,小米学成而归。
当妈的那些天就让小米算些账。小米嚷嚷头疼,睡一觉,缓缓,还是头疼。算不来。小米妈也不生气,但胸口难受。问小米:“三年你都学啥了?”
“就那点破钱,有什么好算的。”小米想想,问妈。
“我把你个死女子,请你算了再说这话。这可都是留给你的。我死了,也带不走。”
“我要钱做什么,我又不开商店。”
“是咧,妈开了一辈子商店,受了多少人欺负。你的一部分人生,还是得靠某个人帮你完成,要不,这人生,就不完整。”小米妈尽量显得是在自言自语,脸冲着门外尽量不看小米。“可是,在这个世上,一个可靠男人,比黄金还稀罕啦。”小米妈说完,发了很久的呆。
小米妈跟小米一样,长得小小的,精瘦干练,一张嘴一天到晚不停地说着,或哼着没人听得懂的戏腔。商店门前往来的,不管是上下班路过的达官显贵,还是从乡下过来赶集的农人,小米妈都能搭上话。黄昏降临前的整个白天,商店里总是挤满了人。但几乎没有一个是来和小米妈真心交流感情的。不过是家长里短,物价节气,哪说都无妨,不管在什么场合,人们对这些事总是有着非凡的趣味津津乐道,说着说着,最亲密的人,也就因着不相干的人的机遇、命运或情感问题而突然被勾了出来。“哎,我家侄女可不也是因为——”,到底还是把自家的趣事绯闻给扯出来了嘛。
小米妈有的是办法,她早就打探到了,默和秦缦的婚姻,比那平板板的水泥路面还僵硬。从默那副脸孔上替他感受一番吧。
默跟秦缦结婚前既抽烟又喝酒,还赌博也跳舞,但如今,他样样都给戒了,一天只在车管所里猛抽两包烟,下班前,默先躲起来刷一遍牙。回到那个家,他得板着脸孔学做另一个斯文的默。
小米妈就愤慨得很,她自己都不晓得,想要默获得解放的潜意识很有些英雄气概呢。说来,小米妈也的确是热心过了头。
最初,是不是小米妈用早餐故意引诱了默,也有意纵容了小米,无从得知。但当事情发展到无可收拾的地步时,小米妈却变得混乱了。
就在那一个又一个黄昏,茉莉不断地见识了几个大人是怎么撒谎的。
茉莉认为自己就是在那一个又一个黄昏里,一点一抹的,慢慢憎恶起这个人世来的。
在另一个黄昏,茉莉听见秦缦要默去死。
总之,记忆太过遥远。现实,又总是不那么可靠。
在小米那,默感受到被需要,被尊重,感受到自己的征服力。茉莉设想。
默在商店里,用到了人身上很重要的一样器官,嘴,他身体里郁积得过于厚重(茉莉回忆起来时,感受到那是一道连风也穿不透的水泥墙)的语言,只有在那个商店里,才能完全放松任其自然地从嘴里流出来。人长嘴,大部分功用不就是被语言所用吗?
茉莉呵,必须得为默虚构出一些言语。
那天是中秋节。茉莉认为当时是秋天,中秋节是秋天最大的一个节日。小米妈都在这天放弃了赚钱的时机而跑去转亲戚去了嘛。
那会儿,小米才刚把商店的门打开。挂下电话,小米早饭也不想吃,坐在镜前仔细地描眉画眼。
默接到小米三转四绕的电话时,正在给外婆杀鱼。小米先打到车管所,打听到默家的号码。试演了多种身份,小米最后以一个外地人的口音请外婆让默接一下电话。
外婆不让默干别的家务,就让他干个杀鸡啊鱼啊的活,但默并不为此就感到轻松。外婆的要求很多,刮掉的鱼鳞要收集起来,用来炖汤,鱼肉要片得一片片儿的,外婆指点默清洗刮掉了的鳞,鳞一片片儿的从默手指间溜走了,弄得默浑身冒汗。外婆很少跟默进行言语交流,她拿手指指一下,默就明白她想让他做什么。外婆几乎不从正面看一眼默的。事实上,外婆几乎没人可交流。外婆不像金牛城里的那些不是抱着孙子乱转就是扎着红绸扭着秧歌的幸福老太,外婆在金牛城里,活的是外婆式的孤独呵。
默凡事先要去考虑,是不是做得能让外婆满意,反而就忽略了秦缦。好在,秦缦心眼儿大。很多时候,秦缦对默的感情,就像姐姐对弟弟的那种需要,只在发号施令时,才会注意到默。
外婆将电话伸到默耳边,两只眼睛盯着菜板上给处理得不像样的鱼,默将两只手掌张开,歪着脖子连连嗳嗳着,说好的好的,我这会有空,我去给你看一下。外婆听出来是个女娃子的外地腔儿,默换衣服时,外婆说:“中午饭给你留着。”
“不用留了,可能会在外面吃。”默洗了手,指着电话,信口胡诌着,“才给她老公的车办过入户手续。”默一着急起来,陕西老家的方言腔就暴口而出。默讨秦缦喜欢或跟她亲热时也使得是陕西方言。一般默说的是金牛话,必以儿化音收束。“我儿今儿闲。”以防被人会错意,有些话儿须得加减字。就比如这句,得这样说,“我儿识今儿闲着呢。”
默从楼洞里出来,狠狠地长长地以陕西腔出了几口气。
也可能是这口气在楼洞里没一气儿喘尽,默在小米那直待到天完全黑下来,还没打算着回家。黄昏时,默把那口气给接着又喘上了。
“真不想回去。那个家快把额闷死了。”默脸埋在小米的大腿上。
“那就别再回去了。额把你藏起来。”小米学着默的腔调,感觉默像个孩子。
“她妈对你不好,难道她也对你不好?”
“不是不好。”默突然感觉无法给小米诉说,那种长久以来的压抑、烦闷堆搭起来的墙。但如今,她们是他的亲人,他不想对人多说,小米单纯得让默没了诉说的欲望。不知不觉,天光已暗,他们俩都没起来去把灯打开。条件反射式的惊惧,默早感觉到过几遍了,再不回去,秦缦和她妈组合起来的冷气场,就有他受得了。小屋里光线越来越暗,默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看见某些平时看不见的事物,幻想到平时不敢想的事。
“小米,你对自己的将来有啥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工作这么难找。我户口还是农村的。”小米的头发铺在默怀里。
“先得找份工作,再找个好人,成个家。”默的眼睛往小米脸上一下一下地睃着。
“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吗?”小米狡黠的眼睛直盯到默的肉里去。
“在说你呢,怎么扯我。”
“怎么,你不打算娶我呵。”
“你说什么呢。”默听不出来小米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认真的。他在黑暗中听到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短促的呼吸声。小米却在他怀里笑起来。
“看把你吓的。”沉默下来,屋外的噪音就响亮起来。“我就是喜欢你。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我从没料到,你也会喜欢我。这样多的欢喜,我已经很满足了。”小米的鼻子贴到默胸口,温热的气息把他的胸腔都呼热了。
默的心跳得越发地快。
他真心喜欢小米?是。又好像不是。在他抱着小米干瘦的身体时,满脑子却是秦缦。这个名字给他造成的无形的东西,是血肉里的牵连。似乎正是这些无形中的东西,迫使默拿秦缦丰满的肉体与单薄的小米进行比较。秦缦优雅、高贵而冷酷,需要人不停地施加温度才有活力,小米则家常,随和,一眼能识透,当欲望平息下来,默就感觉,小米身上总显得缺点什么。
孤独感并不因此而消除。
要是默在突然有这种清醒意识的当儿,起身离去,事情也就不会变得像后来那样复杂了。
“至于将来,听天由命吧。”不知小米前面还说了什么。
默感觉到一丝麦克尤恩所言的“蚊叮似的快感”时分,他虚脱了,意识和听觉一同短暂地丧失。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达声。默的听觉仍旧不思归处,小米以神一样的速度,在地上一堆衣物间寻找到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默只来得及睁开眼睛。猝然明亮起来的灯光,令他重又闭上了双目。
默听见小米妈啧啧连叹了六声,默也听到小米惊叫了一声,缓缓醒觉过来,那已是在几声耳光之后了。默坐在小床上,瘦弱弱的胸肌袒露着,脖子显得很长,默转动长脖子看见小米矮了下去,蹲在地上嘤嘤啜泣。
小米妈必要将两片薄嘴唇撮起,把嗓子竖尖的。
“默,你先穿衣服。”小米妈冷着一张脸,再也不拿平时那种像对亲儿子般和气亲热的目光看默。
默穿好衣服,等待着。又听到小米妈的声音:“默,你做下这种事,你说,小米以后可怎么活人呢?”
默低了头,不吐一字。
“我问你,你真心喜欢我们小米不?”
默感觉无从说起。
小米的哭声顿了顿,伴奏似地又续上了。
默俯下身去,眼睛盯着地上麻糊糊的灯影,这一切太像是个圈套了。
我们暂且让默的脑子在这儿混沌会儿吧。
当一再地回想到另一种传闻时,茉莉同样尽量保持客观,让整个事件以最原始也最真实的面貌还原。当然,相对于如今已无人完全能说得清的真实事件,这其中,得有茉莉的主观判断。
茉莉期待秦缦主动回忆当年,但茉莉等来的,是如今秦缦一天比一天健忘的现实。
当时秦缦二十六岁,身上还保留着大城市上海的诸多遗风。一眼看去,秦缦有别于金牛城的任何一个女人。秦缦若善于打扮自己,她仍有着能招星惹探的那种天姿。但这天然,她惯于藏着掖着。跟默在大学里相识,并跟着他到了金牛城,在一点点了解了这个县城之后,也一天天发现爱情并不真的是一切。
秦缦身上老挂着件宽松的外套,热了,就脱下来,露出里面家常穿的衬衫,穿着睡衣就出门的时候也经常有。
谁都不晓得任龙飞是不是真是上海人,反正,他就是这么跟秦缦套近乎的。秦缦偶尔接送茉莉的规律,任龙飞掌握得特别准。
“嗨。”任龙飞的眼神径直穿透了她。那一声嗨,低迷,优雅,却极撩拨人的。
一转头的刹那,秦缦莫名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愉悦。任龙飞长得像德国足球明星,动人的气质里,有某种让秦缦困惑的东西,一头自来卷的乱发,一身乔丹运动服。秦缦丝毫不掩盖自己对这个高大威猛男人的欣赏,但也毫不掩饰对那头颇有些娘儿们气的自来卷乱发的厌恶。当任龙飞操着让人蓦然产生猛烈乡愁的家乡话跟她执着搭讪时,秦缦从没给这个让她一直有着矛盾印象的男人再进一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