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说:“我们可以听不懂,但能看得懂。要是常看《动物世界》的知道,狮子吃饱以后从不滥杀无辜,傍晚的时候,它们和其他的动物共同在一个池塘里喝水洗澡,斑马就在不远处给小斑马喂奶。它们不糟蹋生命。那天我下班,看见一个小孩把个小鸡崽扔到水洼里,小鸡像懂事似的往高处爬,刚爬到小孩的脚边,他飞上去一脚又把鸡踢到水里,我冲过去的时候小鸡都死了,不知是淹死的还是踢死的。那小孩才上一年级,他说不敢往家里拿,他妈不让他养。”
课堂刹那间变得安静了,女生们唏嘘感叹之声听得十分清晰。
鸭子在高一·二班落下了脚。
“从今以后,它也是我们班的一员,既然是同学,就不能总是鸭子鸭子的叫了,希望同学们给它起个有意义的名字。”老李建议道。
同学们非常踊跃地给鸭子起了三十多个名字,经评定,“丫丫”和“丑小鸭”得票数最高。老李倾向于“团结”,叫着响亮、上口,表现人类和动物的紧密关系。他说,“‘丫丫’是个女孩名,咱们这个同学现在还不知是男生还是女生呢!‘丑小鸭’么,好听是好听,但一般指的是天鹅,我想让这个新同学乐天知命,不要为天鹅梦苦恼终生。”
班上每天有同学轮流负责鸭食。作为惩罚,王浩负责清洁鸭舍。下课或上自习课的时候团结才可以走出鸭舍放风。
没几天,团结成了全校知名人物。
果然,校长找老李了。他和老李同龄,一起共事二十年,所以说话也不见外。校长说:“老李呀,你老毛病又犯了,熟人,抹不开面?赶快送人,这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能养鸭子呢?”
学校的老教师一般都知道这个典故。很多年前,老李——当时被称为小李——家有只母鸡,养了三年多始终不肯下个正经的蛋,全是软皮的,还初一一个十五一个。后来病了,人都说一刀宰了算了,老李舍不得,大冬天驮着它到20里以外的兽医站去打针。可到最后还是奄奄一息了,只得求邻居给了一刀。那只鸡寿星太老,费了不少煤火与口齿。老李一筷头没动,他不敢去看那鸡头,死不瞑目的样子。那年月,吃一次鸡跟过一次年差不多,同事们都问他为什么没吃,老李愁眉苦脸地说:唉,熟人,抹不开面。
以后此事被当作笑传。
老李笑着说:“林校长,我看养个鸭子跟教书育人也不冲突。能不能把我班当个试点,让同学养些小动物?”
林校长的白眼仁儿面积迅速扩大了一倍。
“我前些日子看报纸上说,有的发达国家为了培养孩子的爱心,每个班级都养些小动物。我觉得挺值得借鉴的。”
校长语重心长:“老李,我们不能跟人家发达国家比啊!那些国家都是小班制,一个班二十几名学生,有的才十几名,而我们的一个班至少六十名学生,光装人教室都快爆了,再养点小动物,你说还能不能上课了?再者说,人家的升学任务比我们不知要轻松多少倍啊,有的是时间玩花样!我们不能跟人家比。学生家长这关你都过不去,升学率是1,其他花样都是1后面的0,保住这个1,才会有一千个好,一万个好,没这个1,所有的0都作废。老李啊,教育无小事!”
鸭子是不能放在学校养了,在找到新主人之前,老李只好把它带回了自己家。老李刚搬进新居,买房和装修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所以老伴对新房呵护有加,每粒尘埃每道划痕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弄得老李就跟在自己家作客一样,非常拘束。
上楼时老李就开始酝酿情绪。
进门。老伴问:“分的什么东西?”
老李把纸箱捧到她眼前,笑嘻嘻地说:“送你一朵花。”
“这辈子我都没指望你给我送花。你还能给我送花?”
虽然对老李的话有怀疑,老伴还是满怀期待地打开纸箱。
团结害羞地缩在一角,像朵小黄花。
“拿走,拿走!我这新房可不能放这东西,你又不收拾。要么我就说一辈子不指望你给我送花!”
老伴嘴里抱怨,但还是接过纸箱放到了阳台上。人老了,心肠也脆弱。
团结会哄人,跟老李它还有些小脾气,但见女主人过来就嘎嘎打招呼,扇动小翅膀敬礼,把老李老伴哄得合不拢嘴。几天下来,便“团结团结”的不离口。
鸭子对女主人很崇拜,事事跟着学。老伴爱干净,鸭子有洁癖,吃过晚饭后,它就到洗手间门口等着,只有洗过温水澡之后才肯就寝。有泥的菜它是不吃的,一定要衔着到水碗里涮一下。讲究!老伴认识人多,爱唠叨,鸭子见人自来熟,呱呱地不停打招呼,属于哪儿说话哪儿搭茬儿的主儿。老伴和鸭子都是天生的内八字脚,老伴走路四平八稳,鸭子小碎步,像穿着木屐的日本女人。
团结醒得早,见没动静,它就呱呱地喊老李起床。阳台门一打开,团结载歌载舞地跑进客厅,守在门边,等主人穿衣服带它出去,有时,它会把掉在地上的袜子叼给老李,呱呱叫两声,催促他快点。老李指着它跟老伴说:“你看,团结要是会说话,跟人有什么分别?”
老伴马上附和道:“这不也成人精了嘛!”
户外可不同于家里,要跟定主人,团结十分清楚这一点。老李走,团结跟着,老李停,团结也站住,老李回头,团结也马上180度调转方向。它中规中矩的,好像知道一不小心就会永远迷失在城市的车潮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