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赵大路寻思赵小传毕竟第一次出远门,为了安全,想亲自把他送到北京郭光泉手里,他老婆姚二闺女也是这个意思,但赵小传坚持自己一个人走。他说,我长大了,不用你们担心,北京又不是阿富汗伊拉克索马里,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启程的那天,赵大路一家三口到小肥羊吃了一个饭,赵大路第一次和儿子干了一杯,以前他是反对儿子喝酒的,尽管他的反对赵小传全当了耳旁风。在饭桌上,赵大路和姚二闺女左叮咛右嘱咐,这个那个,那个这个的,赵小传都烦了,在赵小传看来,他只不过是从一个无聊的地方转到另一个无聊的地方而已,在北京的那点薪水,都不够他一个星期花的。
火车是晚上十点五十分开,赵大路和姚二闺女两口子九点五十就开始行动了,赵小传说用不着这么着急吧,赵大路说,现在车不好打,咱们早去点比较保险。一个大拉杆箱装了姚二闺女给赵小传备好的东西,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具,零食,钱,等等。姚二闺女说,到了北京,衣服脏了你给妈妈寄回来,妈妈给你洗了再寄回去。赵小传看了身边一眼,没人,对他妈姚二闺女说,妈呀,您就别让我丢人现眼了,我会洗衣服,我再寄回来,快递费都够买新衣服了。出租车的确不好打,但还是打上了,到了火车站,才十点二十分,赵小传说你们回去吧,别送了,我一个人能走。姚二闺女就开始哭,赵小传红着脸看了看周围,周围的旅客也在看他,赵小传低声说,行了,别哭了,我又不是上战场,去了北京么,哭什么啊。姚二闺女哭着说,我也不知道,管不住自己,呜呜。
十点五十分,火车放了一个长屁,然后悄无声息地启动了,赵大路和姚二闺女在车站外面看不见也听不见,两口子一个牵着另一个的袖子,一前一后出了车站广场,又踉踉跄跄地步行走过了一条街,然后打了车回家。平时没感觉出来,即使赵小传不在也是乱糟糟的,但姚二闺女这回却觉得不对劲儿,家里冷清多了,连地砖都像是在往外冒冷气。她问赵大路,我这是怎么了,赵大路说,你就没出息。姚二闺女白了赵大路一眼,穿着衣服上了床,说我先睡了。
赵小传是在火车卧铺上睡的,他买的是上铺,下面谁也看不见,倒也落个清净。在火车前行的嗡嗡声中,他已经习惯了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过觉,精力无穷,和朋友们整日厮混,这会儿他却睡意十足,想了想自己一无所有,迅速合了眼。半夜里他醒来过一次,是尿憋醒的,他看了看黯淡的车厢,人们在各自的铺上睡着,有的还惬意地打鼾,他慢慢下了铺,到车厢接缝边的洗手间大大撒了一泡尿,又返回了铺上,在一阵阵空洞的嗡嗡声中,再次睡熟了。
喧哗是随着火车进入北京境内开始的,人们仿佛拴了蘑菇状的降落伞降临在车厢里,窄窄的走廊里来来往往。车窗外隐隐绰绰现出了广阔的平地,火车朝西客站隆隆驶去,赵小传看到急速而过的景象,房屋、树木、矮墙、池塘,有一个巨大的工地,地上堆放着几层楼高的炉渣,几台装载机正在空场地中待命,接着他就看到了一个钢材市场,一垛垛钢材枕木盘条钢板热轧钢箍等等随着火车的行驶扔掉了。
天已经彻底亮了,火车到站了,火车熄火了。赵小传不再回味那些生铁块露天冶炼炉变压器装载机翻斗车,他提了拉杆箱,排在了人群的后面,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羊羔,来到了中国的心脏北京,这里有没有草就不好说了。下了车看到的景象还是使赵小传吃了一惊,人太多,各种稀奇古怪的嘈杂声灌进了他的耳朵,他站住了定了定神,从兜里摸出一张纸,上面是从北京西客站到位于宋家庄的北京多啦阳光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的详细路线,主要是地铁倒地铁。赵小传把地铁的几号线和站名默记了一遍,确信没问题后,才掏出手机,给他妈妈姚二闺女打了一个电话。他刚喂了一声,就听见那边哭哭啼啼地问他到了没,赵小传带着埋怨的口气说,妈,你怎么老哭啊,我这不挺好的么,到了,到了,什么东西也没丢,正准备坐地铁到公司,啊,打什么车啊,我坐地铁,没坐过,没坐过我坐一回不就坐过了,好,好,行啦,别哭啦,我到了公司安顿下来,再给你打电话。
赵小传从来没坐过地铁,这回他开眼了,人多得像鱼罐头,互相挤着,操着全国各地的方言。他站稳后,看到了一个长着淡蓝色眼睛的女老外,长得挺美,那女的也看他,看得他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车子走走停停,换了几次路线后,赵小传终于来到了宋家庄的出站口,他抬眼望了一下天上的太阳,灰蒙蒙的,看不清,他喘了一口气,给郭光泉打电话,说郭大爷,我,赵小传,到了,在宋家庄地铁口。郭光泉哦了一声,说你在那儿等着,我派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