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之慕虽然读过几年书,写得一手好字,但说真的,当账房先生他还是头一遭。好在他人虽然敦厚,但天资却是很聪明、机灵的,加上季雍鸣的悉心点拨,学得很快,渐渐懂得了该如何记账,如何算账。
季雍鸣和金之慕讲妥,第一年,季雍鸣除供给他食宿外,每月还给他三块大洋,作为酬金。这在当时是相当优厚了,金之慕对此很满足;因为这对他一个乡下来的人来说,三块大洋是个不小的数目。
这日,午饭刚毕,季雍鸣洗了一下脸,连茶也没喝一口,就踱进了一侧的账房间里,见金之慕低着头,正全神贯注地打算盘。
“吃饭吧,之慕。”季雍鸣不象一般的老板对手下吆五喝六的,而且相当和蔼亲近。如今说来,这或许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以此笼络人心。
金之慕点点头,说:“季老板,知道了,算好手头的这笔账就去。”
“嗳,之慕,我问你,你生肖是什么?”季雍鸣突然话题一转,问道,双眼注视着金之慕。
“季老板,我属猪的。”金之慕头也没抬起,回答说。
“哦,这样说来你今年该是二十九岁啦?”季雍鸣故作惊讶地问。
闻罢,金之慕骤然停住了拨算盘的手,一阵脸红,显得非常窘迫。非常灵敏,陡然想起了初来上海时虚报自己年龄的事,如今无意之中露出了破绽。为表心迹,他遂将真情说出。
其时,季雍鸣何以有感,金之慕随阿奎根第一天来他就窥出金之慕报说年龄时神情有异常,便料知他是虚报了年龄。当账房先生的一定要老实,无贪欲之念,才能胜。这是季雍鸣一向所持的观点。如今见金之慕愧疚地将阿奎根要他少报年龄的事和盘托出。由此可见,金之慕还是很诚实的。季雍鸣有意这样小试金之慕,使他心里颇感踏实。
江南那漫长而阴晦的梅雨季节令人心烦,偶然的一个晴日,使人备感温馨和神怡。
典当里的两个伙计正在将人家当入的裘衣之类的东西挂起晒太阳,以免发霉受蛀。金之慕账房间里没有什么事可做,他也闲不住,帮着他们干活,额头沁出细露般的汗珠。
正在这时,泉林气喘吁野地跑过来,说:“金先生。快,老爷叫你快去。”
金之慕稍怔,旋即小跑而去,到客厅一看,季老板正蹙眉坐着。
“季老板,你叫我?”金之慕上前问。
季雍鸣急忙说:“对,之慕。快,快去请医生来,小姐突然又呕又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金之慕处惊不乱,稍思后说:“季老板,小姐病情紧急,不如直接送她去医生家,免得往返延误时间。”
“对,对,好、快,你先去门口叫辆黄包车等着。”季雍鸣连声说着,向小姐闺房疾步走去。
季雍鸣和妻子搀扶着女儿季,兰贞走到大门口时,金之慕已经叫好一部黄包车等在那里了。
季雍鸣他们将女儿扶上车,自己坐在女儿身边。“快,快,车夫,去张聋甏家。”季雍鸣急切地说。
但是,那车夫大概是个新手,且是苏北人,不认识张聋甏家在哪儿,季雍鸣坐在车上边照看女儿,边指路也不太方便。
这时,金之慕来不及多思索,果断地说:“快,车夫,快,你拉车,跟着我,我在前面跑。”话刚说完,拔腿就小跑起来。
张聋甏是个医术相当不错的老医生,因其耳朵有些背,人们称之为“张聋甏”。
到张聋甏家时,张聋甏正在给一个老人看病。见此情状,他知道来了急病患者,忙叫那老人在一旁稍候,过来为季兰贞看病。他叫季兰贞伸出舌头,看了看,又按住她的脉息号了片刻,说:“吃什么了?吃什么了?”
季雍鸣和女儿面面相觑,没有作答。倒是一旁的金之慕反应敏捷,说:“喔,对了,吃的河豚,吃的河豚。”见张聋甏无甚反应,金之慕若有所悟地凑近张聋甏的耳朵,大声地又说了两遍,张聋甏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对,对,河豚,河豚。”季雍鸣才想起今天朋友送来两条河豚,声称已经杀净洗洁,绝无后患。河豚味美绝伦,许是季兰贞贪嘴,多吃了些,抑或是吃得不巧,发生了轻度中毒。而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张聋甏从容地从药柜上取出一只陶瓷药罐,喃喃地说:“不要紧,不要紧,亏得来得早,不然,即便仙丹也无济于事的。”说着,他从罐中倒出一些暗黄色的液体在碗中,又从热水瓶倒些开水掺和在一起,端给季兰贞,说:“小姐,喝下去,快喝下去,就会好的。”
季兰贞接过药碗,喝着那暗黄色的药液,嘴里觉得很清香,甜甜的,隐隐还有些涩。
原来,这是张聋甏常备在家的用嫩芦根熬的汤药,专治河豚中毒,只要及时服用,喝下去后必愈无疑。
当季雍鸣他们回到家里时,季兰贞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常态,觉得舒服多了。
季雍鸣看着女儿舒展的容颜,心里乐不可支。由此,他对金之慕更是刮目相看,觉得他朴质、真挚、又很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