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为精心选购新车,又双双去了一趟车展会。宾武自然是行家,对车子的性能进行了详尽的了解。比如排气量、耗油量,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硬指标。最后两人认定购买一辆银白色的奇瑞牌的轿车。
走出车展会,两口子刚才的勃勃兴致淡了,消散了,脸颊飞上了乌云。这种车的价格是一十二万多元,他们的家底不过六万来元,还差六万多元从何而出?吕芸用肘捅了一下宾武说,办法总是有的。先找你爸爸、妈妈去。
宾武愣了一下,瞟了吕芸一眼说,还好意思开口?婷婷现在是他们包了,每月开销不少啊。
他们乐意带婷婷,享天伦之乐嘛。有人还花钱买小孩带,你们人事局不是有吗。
你莫瞎扯。那是年轻人。他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拿几个退休工资,手头也紧。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兄买新房时,他们是支持了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做大人的可不能偏心。
那是借钱,借了要还的。
那我们也借。再说老骨头留着钱干什么,不用在后代的身上,未必还带到棺材里去?走,先到你家里看看去,你不好意思,我来开口。再说你不是要带婷婷去吃肯德基吗。吕芸说着,手一挥就拦住了一辆的士。拖着宾武往车里钻。宾武口里嚷着哎呀呀,你看你,身子却随吕芸进了车内。
这是一个国有大冶炼厂的老生活区,住的大多是退了休的员工。楼房的砖墙已被尘灰染得象一块块大抹布,老式的木窗户的油漆己经驳落得体无完肤。当宾武携妻子进入他熟悉的,从小就在此长大的旧居时。心情是复杂的。这里有他的眷恋、伤感、彷徨、失落和喜悦。父母都是冶炼厂的倒班的老工人。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严字,母亲是一个忍字。他是在父亲的竹梢条子下长大的,他的屁股常常被抽得现出一条条血红的印痕。他犯了事若不认错,父亲挥竹梢的劲是使不完的。当他的屁股麻辣火烧时,母亲会轻轻撩开他的裤子,给他作热敷或上药,还伤心地念着,崽伢子你何苦哕。有时,宾武会觉得有一滴灼热的液体落在臀部上,她知道这是母亲眼中掉下的。母亲有时也会轻声埋怨父亲下手太重。父亲板着脸说,子不教,父之过。他不记住痛就会走歪路。母亲便低着头不吭声了。宾武本来是恨父亲的,可从读中学后。基本上就很少挨打了,后来参加工作,他慢慢开始感恩父亲了。原来小时的耍伴。和他一样顽皮,后来竟然进了劳教所。是父亲的竹梢条制约了他,抽怕了他。老兄比他乖得多。几乎没有挨过竹梢条子,读上了大学。还进厂当了技术员,为父母争了光。而他高中毕业后抵职进厂当了工人。他不安份不分白昼地倒班,后来朋友帮忙,到人事局当了名开小车的“司长”。这位俏老婆也是他当了“司长”后才邂逅上的。
当两口子敲开房门时,已是满头银丝的金桂枝迎见了他们。母亲嗔怪他们多日没有来了。吕芸说,妈,我们不是打了电话吗。金桂枝说。电话只有声音,见不到人,婷婷也念着你们。吕芸说,妈,这不两人都回了吗。金桂枝说,婷婷的爷爷带她到儿童乐园玩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坐,开电视看。我做饭去。
宾武往长条木沙发上一仰,叭上了一颗烟。又开始按电视摇控器了。吕芸却进了婷婷的卧室,开始进行一番视察。她和以往一样,用手指摸摸窗台、床沿和书桌上是否有灰尘。这是无可挑剔的,金桂枝几乎是每天都要抹一番的,时间再紧,自己的房内不抹,孙女的房是不能疏忽的。接着,吕芸开始清点婷婷的衣服。她不仅把衣服细细察看,看是否洗干净了,还拿近鼻孔前深深地嗅着,看是不是有异味,象刑警人员审定物证般认真。她又轻轻地捏着床上的丝棉被,看柔不柔软暖不暖和?未了,她暗自点着头笑了,看来婆婆对孙女还是真心的,必竟是自己的血脉。
她一边暗自得意,一边来到了厨房门口,她想虽然婆婆卫生搞得好,可这警钟还是要常敲的。她倚在门框边,朝正忙着洗菜的金桂枝甜美地叫着妈说,您老把婷婷房的卫生搞得好,我和宾武都放心。这孩子的被单要常洗洗啊,婷婷呀象你老,最爱干净。
金桂枝有些失措地扭过头说,被单,婷婷的被单我昨日才换的。
吕芸点着头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只是说说而已。
金桂枝一边洗着菜,一边在暗暗地怨着这位嘴似蜜甜的媳妇。打第一次见面,她就被她一声声甜甜的阿姨,叫得心里不踏实。她不否认,吕芸有一张俊俏的脸,不过她一对大眼睛显得白多黑少,有时还瞟着眼瞧人。她在一家大商场工作,从一名营业员干上了什么主管,她没有文凭却有精明。她父母亲开了个小食品店。儿子是常到这店里买烟,看中吕芸的。那时,儿子的小车常载着这位娇娘到处兜风,两人如胶似漆。最后,是吕芸肚子里有了,才木已成舟急匆匆办了婚事。
婷婷也基本上是在奶奶家带大的。吕芸常说。妈带孩子有经验,再说也退休了,肯定会培养出高素质又健康的人材。金桂枝帮着把婷婷带到三岁,已感到有些心力不支了,她想婷婷要上幼儿园了,吕芸只要早晚接送了。谁知。吕芸依然要把婷婷安顿在这里。她满脸漾着春风说,现在爸爸也退休了,两位老人精心培养婷婷,太好不过了。
有天,宾武两口子都来了。在餐桌上,父亲宾富民黑着脸对儿子说,从明天起,你们把婷婷接回去,早晚照顾女儿的时间还是有吧。宾武望了父亲一眼,又想从母亲的眼里搜寻点什么?看得出,这是父母亲已经商量了的。他咽下口里的饭菜,想说些话,大腿却被吕芸狠狠地掐了一下,他哑了,只点了点头,有些勉强地“嗯”了一声。宾富民从儿子的脸上看到了无奈,他冲着吕芸说,吕芸。你看这事就这么定吧。吕芸连声地啊着,连连点着头,脸上却堆着笑说,好是好,只是婷婷在这里习惯了,长得特别好,谁不夸爷爷、奶奶在精心培养第三代。要是婷婷换个环境,只怕各方面都得调整。宾富民的脸拉长了:我们也想要婷婷陪着我们,只是你婆婆和我的身体都每况愈下,有时怕疏忽了,耽搁了照顾婷婷,再说你们做父母的,也该培养培养感情吧。吕芸仍然是笑着点头,那是,那是。以后我和宾武要多来这里。她顿了顿。用白多黑少的大眼睛瞟了宾武一眼说,再说哥哥的儿子是两位老人家带到入学,只怪我不争气生了个女儿,我们可不能让人指着背说重男轻女哟。宾富民一听这话,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搁说,瞎扯蛋,就离桌而走了。吕芸连连嚷着,爸爸,你老可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说,慢慢说。一直低着头未吭声的金桂枝说话了,我们先吃吧,一家人的事好商量。老宾饿了,我再给他热。她不想多说,可心里明镜一般:孙女放在这里,一切开支都是由两老承担,幸亏这冶炼厂效益还不错,两人退休金不低,再说多年来还有点积蓄。小孙女还养得起。这甜嘴媳妇,除了甩经济负担外,还想图个轻松。宾武有时出车回得晚。吕芸常常晚上要和人搓搓麻将,说是打业务牌,工作需要,要是婷婷拖住她,她就难得尽兴了。金桂枝知道,老头子不会硬把孙女塞过去的,小孙女的确逗人爱。培养后代,责无旁贷,干到自己硬是动不了的时候再看吧。她把一大堆想说的话,连同着饭菜强咽进肚子里去,慢慢消化吧……
金桂枝想着不快的往事,洗菜盆里的水竟哗哗地溢了出来,她却全然不知。
吕芸跑过来一把拧紧水龙头说,妈呀,你怎么啦,发大水了。
金桂枝叹着说,我老啦,不中用了。
哪里的话。现在的生活条件、医疗条件都好了,长寿的越来越多,没有七八十岁算不得老。吕芸边说边推开金桂枝,来。我来帮你洗菜。
金桂枝退到一边,开始切着肉片。心里在啄磨着:这甜嘴一动手帮忙做事,肯定就有新招式了。
果然,吕芸从宾武单位的车管得紧说起,然后说到她上班也远,再说一家人没有个车,办什么事都不方便,最后强调主要是为了接送婷婷的需要,再说你们两老也可坐车到外面去看看世界呀。
金桂枝心知肚明,甜嘴媳妇绕了一大圈,最后会落实到两个字:要钱!但她还得和媳妇对话:这新车的确好,只是这价格肯定不菲,再说这养车的钱也不少。我看有经济实力就买,没实力就将就着吧。
妈呀,现在可不是过去老观念。大家都提倡超前消费,买房还有首付每月按揭。我们家两人都上班,还怕开不起一辆车。
那就等你们有了余钱剩米再说。善于忍受的金桂枝现在已懂得防御了。
妈呀,这车价还会往上涨,越等越吃亏。现在买车可是最佳时机,难得。
那你们有能力就买嘛。金桂枝把切碎的肉片用刀铲到了碗里。
我们就是找你老商量。宾武他是撬口不开的。我们有困难不找父母双亲找谁。这新车要十二万多,我们现在只拿得出几万,还差一大把。我爸妈的小生意竞争厉害,一点钱都押在货上,难啦。吕芸说着,已把洗好的小白菜放到不锈钢漏箕里。
你是想要我们资助你们买新车?
妈妈,还是你老人家开明,不用我开口就明白了。
吕芸呀,今不如昔了。我和你公公都是退休的人了,也没有什么余钱剩米了。再说你们结婚用的钱,还有婷婷的开支你也是知道的,再亏也不能亏小孩。我们两个老家伙若有个三病两痛,还得花费的。
你老用不着向我诉苦了。我们不是要资助,是打条子向你们借,行嘛。
借也要我们拿得出呀。金桂枝苦着脸,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好,好,算我今天没说。只怪儿子媳妇太穷了,借了钱怕还不起。吕芸连连摆着纤手,退出厨房,冲着宾武说,我还得想办法筹钱去。你就赖在这里吧。
宾武一摔遥控器说,你总得见见婷婷吧。
你这当父亲的不是人啊,不知道疼女儿?你见了她不是一样。吕芸说着就打开了房门。金桂枝出了厨房嚷着,吕芸,再怎么样,你也得吃了饭再走。
吕芸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胃口。
金桂枝听着房门“嘣”地响了后,叹了一口气说,宾武啊宾武,妈确实不是装穷。我们带大孙子带孙女,开支大呀。
宾武没敢抬头正视母亲,说,妈,你别理吕芸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