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美云走回厂部办公大楼的时候,楼上楼下仍旧没见着什么人。楼道里显得很安静。
在四楼楼梯口的拐弯处,陆美云看见宣传科的王一民正一本正经地撅着屁股在一块老大的展板前贴照片。王一民把他布置展板的阵势拉得很开,整个楼梯口被他用水盆啊、浆糊桶啊、裁纸刀啊、米达尺啊、抹布啊,还有大大小小的排笔、一卷一卷的彩色宣传纸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堵得无处下脚,弄不清他是在宣传厂里的工作,还是在展示自己的工作。或者说二者兼而有之吧。在厂里,宣传科平日的一些工作别人很少看得见,因而象布置展板这样比较具体的工作就喜欢放在人来人往的楼道里干。倘若是写标语、挂横幅什么的,宣传科几个人干脆就乍乍乎乎地跑到楼前的停车坪上去弄了。陆美云在调到厂办工作之前,曾在宣传科里做过很长时间的广播员,因而,对王一民他们宣传科的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
被堵住的陆美云停了下来,冲着王一民比较忙碌的背影调侃了一句。陆美云说,王老师,你们宣传工作是很辛苦,可也不能老停留在这儿,挡着别人继续前进吧。
一直撅在那儿的王一民闻声回头,见是沐浴后显得愈发亮丽的陆美云,手里还握着把刷浆糊的小刷子,就忙不迭地立起来搭讪。王一民说,啊呀,是我们美丽的美云女士啊,我正准备去给你提个意见呢,象你这么漂亮的女同志,老是在我们眼皮底下走来走去的,让我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怎么安心本职工作呀。
陆美云说,你也不看看你的无聊样,一天到晚美云、美云的,美云是你喊的么。你不安心工作关我什么事,谁知道你那点鬼心思都用到哪去了。
陆美云说王一民无聊,王一民不仅不恼,反而笑了起来。王一民说,是啊,我也是早就不想再美云美云的了,我现在就想喊你一声,云。
陆美云也并不恼,用手指着王一民玩笑地说,你这人现在怎么流氓兮兮的,要是政工干部都变成你这样,那我们厂是彻底没救了。
王一民说,我流氓?我要是流氓就好了。我要是流氓我早就扑……
陆美云打断王一民的话,说,算了吧,你还是回家去扑你的那个大辫子老婆吧。说着,就推开握着小毛刷的王一民,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陆美云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想想楼道里的王一民,心里就有些好笑。王一民原来是厂子底下一个车间里的小秀才,美术字写得好,又很会拍照片,又常常能给报纸上写一点通讯报道什么的。等到宣传科要用人的时候,厂子里就从车间把王一民抽了上来。王一民刚到宣传科的时候,厂子机关里,象陆美云呀、黄胖子呀,这些现在都已成了孩子妈的小嫂子们,都还很年轻,整天疯疯癫癫的,很单纯也很简单。以王一民的条件,在其中追求一个,是完全有指望的。不过,那时候的王一民却十分内秀,见机关里象陆美云这样漂亮的女孩,常常会羞怯得脸红,话也结结巴巴地说不好,心里头想得不得了,又没有胆子去追。结果就错过了很多的机会。等到陆美云她们一个个各自成家,抱起了孩子,而秀才们又没人看得起了,王一民这才从市郊寻了个扎根大辫子的乡下姑娘结了婚。不曾想,十分内秀的王一民,结婚后竟会变得油起来,上班的辰光,特别喜欢用嘴巴去跟周围的女人调情,嬉皮笑脸地说些无聊的话。原先的那一点羞怯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不过,王一民的本性毕竟还是胆小,说是成天的说,可实质性的事情总归是一点也不敢去做的。
陆美云想,男人一旦结了婚,似乎总归是要变的。自己的男人吴德甫,不也是早变得和以往完全两样了么。只是吴德甫并没有象王一民这样变得油气,而是变得懒散、没一点上进心罢了。
陆美云的丈夫吴德甫,年轻的时候,是个很努力、很钻研的人。大学毕业分到厂里的一个车间做技术员,工作又认真又很能吃苦,还常常动脑筋帮车间搞点设备改造或“五小”小发明什么的,被厂里评过劳模,又评过青年技术标兵和革新能手。当时,吴德甫被评聘为工程师,又调到厂技术科工作的时候,是厂里最年轻的一名工程师,人又聪明、又干净,整天很有精神的样子,完完全全一副进步青年知识分子的形象,十分讨人喜欢。不过,这都是和陆美云结婚之前的事了。现在的吴德甫,上班的时候,就知道和科里的几个人躲在一处打牌,下了班,就去和楼上楼下的几个棋篓子吵吵嚷嚷地下棋。人呢,又变得不修边幅,胡子啊、头发啊,总是乱糟糟的,皮鞋上又老是一层灰,又学会了抽烟,没事还在外面喝点酒回来。上了床,就很鲁莽地拖着陆美云做那件事,简直没了一点斯文。
有时候,陆美云忍不住,就不免要说几句。吴德甫呢,就总有他自己的一套理由。吴德甫说,小时候,我的理想就是长大了去做一名工程师。作文上也是这样写的。现在,我老早就当上工程师了,也就是说,我的人生理想已经实现了,你还要让我去做什么呢?陆美云当然就不好再让吴德甫去做什么。陆美云也弄不清楚,一个已实现了人生理想的人还应该去做些什么。
想到吴德甫,陆美云就想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过去,把黄胖子刚刚告诉自己的好消息再告诉他。象陆美云这样的女人,普遍都是这样,心里头有点小小的喜悦,或是有点小小的不悦,总归是藏不住的,必须尽快说出来让家里的人听听。吴德甫是陆美云的男人,陆美云有了点事,当然是想第一个说给他听。
这样想,陆美云就伸手去拨技术科的电话。技术科也在厂部的西头,那边离厂部是远一些,但离几个生产车间却比较近。电话响了两下就通了。接上话后,那边的人告诉陆美云,一个下午也没见着吴德甫。陆美云猜,吴德甫这一个下午肯定又是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打牌了。陆美云又不抱什么希望地向自己的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铃响了半天,果然是没有人接。这样一来,陆美云想找人说一说的兴头也就减了大半。陆美云抬手看一下腕上的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陆美云计算一下时间,估计吴德甫此时已离开牌桌,在去幼稚园接儿子吴光的路上了,因而就放下手里的电话,断了继续找他的念头。
陆美云清楚,吴德甫牌不管怎么打,每天下午,儿子吴光总不会忘了接的。这一点,陆美云相当放心。尽管,吴德甫现在早已没了以往的上进心,但陆美云每天下班,从菜场里买了菜回家的时候,能看见他蹲在楼下同别人下棋。推开门,又能见着儿子吴光在房里吃着零食看卡通,心里还是比较踏实的。
陆美云在办公室里又坐了一会,看看还是没有人来,就收拾东西,带上门,回家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