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走进沙漠的这天早晨,一些成年骆驼又发出一阵令人心酸的哀鸣。
立冬时节,荒漠里昼夜温差大,中午天热得人冒汗,夜晚要穿羊皮大衣皮裤。驼队走进沙漠深处,看不到草木了,全是绵延起伏、波浪式的沙棱子,连鸟儿都见不到了。耐不住这种寂寞、枯燥的刘茂源,牵着马,放开他沙哑的嗓门儿唱起了《骆驼客之歌》:
哪来的骆驼客呀
萨里玛哈依呀嘿
骆驼上面驮的啥呀
萨里玛哈依呀嘿
花椒胡椒姜皮子呀
萨里玛哈依呀嘿
砖茶花布香胰子呀
萨里玛哈依呀嘿
有钱的老爷炕上坐呀
萨里玛哈依呀嘿
没钱的小伙儿地下坐呀
萨里玛哈依呀嘿
……
他单调、无奈的歌声在空旷寂静的荒漠上空传得很远很远。
驼队走过一道深沙沟,朝一条高沙梁子上爬的时候,前方扬起一股沙尘。“大风来了。”刘茂源喊了一嗓子。
“那股风咋偏偏朝咱们这里刮来了?会不会是你的歌声把劫匪引来了?咱们赶快把骆驼拉进沙沟里躲一下吧!”
听见劫匪二字,陈继祖的独眼伙计急忙令驼队掉头,往沙沟里走。
刘茂源刚说了句:“劫匪?没这么巧吧……”远处就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很快又传来一阵如闷雷般的声响。
“不好,咱们遇上了一大群劫匪,赶紧逃命呀。”
刘茂源和陈继祖急忙跳上各自的马背,跑进深沙沟里,沿沙沟朝西北方向逃跑。两匹蒙古马身架虽小,在沙沟里奔跑起来却健步如飞。善走沙漠路的蒙古马,进入沙漠后一直由主人牵着慢行,养精蓄锐,危急关头很通人性地驮着它们各自的主人飞快地奔跑。陈继祖的马在跳过一道深沟时,将他摔下来,又转过头来让他爬上脊背继续奔跑。刘茂源从小就跟祖父放骆驼,骑惯了马,他的两条腿便罗圈了,此时他就跟粘在马背上似的。两匹马驮着各自的主人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远,渐渐听不见身后的枪声了。
劫匪们可能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日,人马皆筋疲力尽,听见了歌声,朝他们奔来,得到了四练子骆驼和若干货物,没来追他们二人。他们二人见劫匪没追上来,吓得虚汗湿透了衣裳,停下休息,继续听身后的动静。刘茂源才发觉他左脚上的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
他们从各自的马背上取下盛水的羊皮袋子、大饼、熟鹿肉。抹了盐末的熟鹿肉,还没变味儿,两匹马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没舍得吃鹿肉,全丢给了两匹马。面对眼前的险境,两匹马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二人吃了些大饼喝了点水,轮换着放哨休息。
天渐渐黑下来,沙漠里显得出奇地静。天冷了,羊皮袋子里的水也冰凉了。他们又喝了些凉水吃了些大饼。陈继祖说:“我估计这阵子那些劫匪已经跑远了,咱们的骆驼和货物肯定被抢走了,赶紧趁天黑去找那四个驼工。不管他们死活,回去好向他们的家人有个交代。”“行,走夜路如果碰上劫匪,咱们也好躲藏。”刘茂源说完这句话,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坐骑的头说:“伙计,今天紧要关头你们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救人救到底,这阵子咱们去找那四个驼工,不管遇见啥事,你们都千万不能吱声。”
他的坐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用嘴蹭他的脸。他爱怜地抚摸着马头说:“这两匹马真听话,真通人性。”
冬季夜长了,大半个月亮悬在荒漠上空时,他们二人牵马走到出事地点,先在高沙梁子顶上找到了独眼伙计的尸体。独眼伙计全身被劫匪的子弹穿了七八个枪眼儿,被劫匪的马蹄踩得血淋淋的。
他们在高沙梁坡下找到了还有一口气的吕长顺。吕长顺是陈继祖家的驼工。他们往吕长顺口中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吕长顺苏醒过来,讲了独眼伙计开枪打死十来个劫匪,被劫匪的马蹄踩死的经过。
在一大群劫匪骑马冲过来时,刘茂源和陈继祖骑马顺深沙沟朝西方向跑了,另三个驼工四处逃命的时候,独眼伙计迎着劫匪冲上沙梁顶,朝劫匪开枪,一连放倒几个劫匪。劫匪的马队停止前进,“砰砰啪啪”朝他开枪。他每朝劫匪开一枪,就在沙梁子上打个滚,换一个地方,与劫匪对峙了很长一阵子,使驼队的人赢得了逃命的时间。最后他身上的三十发子弹打光了,劫匪冲过来,他死在劫匪的马蹄下……吕长顺讲完事情经过,咽了气。
他们找到了另两名驼工的尸体,把四具驼工的尸体摆放在沙沟底。陈继祖把独眼伙计抱在怀里放声痛哭,声称要把独眼伙计的尸体用马驮回家掩埋。
刘茂源劝他:“这节骨眼上,你千万理智些,这四个驼工跟咱们一道出来死了,你光把他一个人驮回去,另三个驼工的家里人你咋交代?再说,回家还有四五天的路程,路途上还不知道会遭啥不测,咱们能消耗两匹马的体力吗?我的两个羊皮水袋子逃命时跑丢了,现在光剩下你的两羊皮袋子水了。咱们顺这条沙沟往西北方向走,说不定能走到一条小路,顺小路往西走有个石板井,咱们在石板井灌些水,再往回走。还是把他们都埋在这里吧!咱们如能走回去,照顾好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就是了。”
“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劫匪,打死了咱们四个驼工,咱们回去咋好向他们的亲人交代?我爹活着的时候,我跟他拉了十多年骆驼,都没遇上这样惨的事。”
陈继祖说完这句话,和老朋友用手在沙地上刨了个大坑,将四位驼工的尸体摆放在一起,掩埋了,几步一回头地沿沙沟朝西北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