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4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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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荞提前从虹阳大厦走出来,如果再不出来,她感觉凌致远的眼神可能会烧死她。一男一女,少时情投意合,N年之后因同学聚会重逢,继而生出诸多感叹,怨什么时间无情,阴错阳差之类,之后旧情复燃,叶荞厌恶这种老套的婚外恋情。
她习惯性地拿出一棵烟叼在嘴里,还没点燃,便有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打开一看,是苏晓荷发来的,就几个字——早些回家。她笑笑,心里泛起了温暖,便一个人静静地倚在楼梯上吸烟。这个世界上,叶荞可以为两个人不顾生死,其一是母亲,其二就是苏晓荷。叶荞看过一本杂志,说朋友分好多种,有的朋友是丝绸,华丽养眼,用来炫耀;有的朋友是涤纶,结实耐久,用来喝茶聊天;而晓荷却是棉做的,朴素、妥帖、温暖、可以跟随一生。
彼时,她与苏晓荷都是财经商业学院学生,叶荞美得出众,但她却总觉得在这个黑且瘦的苏晓荷旁边弱不禁风。是的,弱不禁风,正是这个词。父亲葬礼上,撇下功课千里迢迢陪着她共同承受丧父悲痛的苏晓荷使叶荞觉得,这个女孩,是可以做朋友的。
这么多年来,叶荞已经固执的认为,是上帝派苏晓荷来到自己身边的,除此之外,别无解释。否则在那个漆黑的深夜,苏晓荷何以会忽然来到她的卧室?她甚至看到一地的鲜血也没有惊惶失措,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她进了医院。她一直不明白苏晓荷的能量来自哪里,身高一米五五,体重只有八十五斤的她,怎么可能背得动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一十多斤的她,而且在三十分钟之内到达了相距叶荞家五公里的中心医院?当新鲜的血液伴随着苏晓荷的体温注入到叶荞体内时,她正缠着纱布呈半昏迷状态,苏晓荷就像一个天使,张着洁白的翅膀陪在她身边。那时,绝望的叶荞心里反而异常坚定了,她想起了这个女子素日里对她的好,现在,她又救了她的命,她再不想离开了,她要留下来,使劲活着,还她的情,为了苏晓荷,可生可死。
叶荞涂着紫红色蔻丹的双手夹着TL香烟,她的头发是经过烫染的,一缕黄发盖起她大半边脸,网状的黑丝袜因走得匆忙被挂得脱了丝,有小的线头儿被初夏的风吹着。她抽烟的姿势极具魅惑,有一种妖气的风情。林小白就是被她吸烟的样子击中的,那天她潦草地穿了破旧的牛仔斜倚在一棵樱花树下,正是暮春,云一样盛开的樱花被风一吹,如潮水一样涌洒,叶荞慵懒地倚着樱花树抽烟,半眯着眼睛欣赏那花事最后的缠绵。林小白正背着画板骑一个破自行车去采风,一回眸,便看到了在樱树下吸烟的叶荞。两个月后,在林小白画室里便多了一幅叫作《凋》的油画。有几个留小辫的男人评价这是林小白最好的作品,林小白原来也这样认为,但后来他才发现,其实,他才是叶荞最好的作品。
凌致远组织这次同学聚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找到叶荞,为此,他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然而,当叶荞真的出现,他的心却是疼的。叶荞的形象与他印象中判若两人,彼时,她穿白衬衫编麻花辫,衣着素雅。而眼前这个烫着大波浪,穿着性感丝袜,手上涂满蔻丹,与男同学频频举杯的女子会是当年那个安静淡然的叶荞?当然,眼前的她较之十几年前的青涩,更加风情、性感、妩媚,对男人具有不可抵挡的诱惑力。但是不对了,这样的美带给他的不是吸引,却是战栗和疼痛。光阴啊,竟然像雕刻刀,一点儿一点儿把一个人雕琢成另外一个人,他不相信时光能把一个人旧日的痕迹完全打磨干净,因此他没有像其他男同学一样频频与她举杯,而是怔怔地看她,研究她。
叶荞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凌致远,她慢慢吐出一个烟圈,礼貌性地朝他笑笑说:“凌先生。”一句先生,凌致远便感觉与她的距离到了天涯海角,他怔怔地看着她,哑声喊——荞荞,我回来了,为了寻你回来了。叶荞依然保持着微笑说,凌先生言重了。说完,她依旧自顾吸烟。凌致远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因时间久远表链上泛着黄色的锈迹,他哑声说,荞荞,你还记得它吗?叶荞扫了一眼,左手举在半空中捏着的香烟半明半灭地冒着袅袅的烟雾,凌致远注意到,她一直用左手夹烟,可能是这个原因,她的左手熏染着淡淡的黄。她笑笑说,当然记得,年轻的见证吧。她悠然地吐出一口烟接着说,凌先生是不是想与我重修旧好啊?说完,用戏谑的眼神望着他。凌致远的心更疼了,都知道,若真的有情,这样的话一定是压在心底的,而她,竟然这样轻松又带着嘲弄般的神情说出来。说出来,他们之间,还留下了什么?叶荞走向凌致远,不在乎地拍拍他后背说:“老兄,不要留恋青春哟!”说完,她咯咯笑着朝前面摆了摆手,喊了一声小白,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林小白便朝她走来。林小白向凌致远微一颔首,便挎着叶荞挤到宝马车里,疾驰而去。
凌致远感觉像被鞭子抽打了一下,他无数次想象这次十年之后重逢的场景,在他想象的场景里,叶荞或者指责他最初的绝然,或者对他泪流满面地诉说分离的委屈,他甚至还梦想着她仍像当年一样不顾一切地投进他的怀抱。他万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幕。他摆弄着手里锈迹斑斑的表,表已停止了走动,时间正停在四点一刻。是上帝让他记住这个永恒的时间吗?四点一刻。他仿佛听到那列火车穿越时空呼啸而来。暑假,他们才分开十几天,他奉母之命去探望异乡的祖父母,火车在四点一刻会在她的家乡小停,真的是小停,只有五分钟。四点一刻,他在火车下焦急不安地等她,四点一刻,他看见那抹绿色朝他飞奔而来,他看到她的头发因大步的奔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绿色的裙裾飘扬在夏日的暖风里……她飞奔而来,顾不得羞涩,顾不得矜持,顾不得车窗后边那么多双好奇的眼睛,她不顾一切地一下扑到他的怀抱里。没有一句话,她只管傻傻地抱着他,等列车员提醒火车要启动时,她匆忙塞给他一块手表。凌致远怎么可能忘记那个一边随着列车奔跑,一边大声呼喊的葱色少女——致远,你的生日礼物……致远,你的生日礼物……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那绿已经定格在他的世界里,在他心里生长,蔓延,即使他后来遇到紫苏,他也从来没有忘记那抹绿。可是,爱人,当我归来寻你时,你的心,归在了哪里?凌致远心里抽搐着。叶荞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他反反复复的想,与他有关吗?这样想的时候,他有很深的犯罪感,如果答案肯定,他会想办法补偿,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但他绝不是自私的男人,如果那个叫小白的男人可以给她幸福,即使再爱,他宁可离开,回到法国,从此了无牵挂。但是,除了心疼和醋意,凌致远却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至于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他忽然想起彼时在学校里叶荞最铁的朋友苏晓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