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碌碡又到细头家挑粪灰。天刚亮,田野和村庄都被雾气笼罩着,庄上的人家大多还没有开门,路上也没有行人,少数早起解手的汉子也看不见身影,只听见偶尔从谁家的茅房里传来一两声咳嗽声。他挑着一副空担子,来到位于庄后的细头家门口,头发和衣服全被雾水沾湿了,像长了一层白毛。
“细头!细头!”
碌碡担子都未放下,站在门口就叫起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可开门的不是细头,而是细头的婆娘菜花,好像是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只胡乱地套了件褂子,领口也未扣好,半个胸脯还露在外面,头发也纷乱着挂在脸上。她一边掖着衣衫,一边答应着:“来了,来了。哦,是碌碡……碌碡哥呀!”
碌碡想不到是菜花开门,而且是这样一副样子。以前碌碡也来细头家多次,常常是他到的时候,细头已在门口等他了。今天怎么了?细头呢?还在床上睡觉?还有,今天菜花怎么对他客气起来了?平常有时还喊他光棍呢,今天却喊他碌碡哥,碌碡一时真有点儿受当不起。这么多年,生产队里有哪个大人孩子媳妇婆娘规规矩矩称呼过他一声?他不禁又多看了菜花一眼,这一看,他愣住了,菜花那翘翘的白花花的胸脯分明就裸露在他的眼前。已经到喉咙的话忽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菜……菜……菜花……花……细……细……细头……他……他……他人……呢……”
菜花也感觉到了碌碡眼光的异样,脸红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掩了掩胸口的衣衫,一边转身进屋,一边回答:“他一早就出去了,你先进屋坐一坐吧,待我弄早饭你吃了后再去挑粪灰……”
“这细头,说……说好了……今天挑粪灰的,怎么……他……倒出去了?我……我还是先……先去……挑吧……”
碌碡没有进屋,他挑着担子转身进了细头的猪圈。细头家养了两头老母猪,每年都要下两三窝小猪崽。猪粪除流到粪缸里外,有不少粪灰要出到外面的灰坑里。时间长了,灰坑积满了,就要挑到地里去垩田。过去这些活儿都是细头的老子干,自从老子突发脑溢血去世后,就只有细头干了。可细头从小是个怕吃苦的主儿,在大集体时只会偷工减料、耍滑使奸,头虽然细,但鬼点子不少,眼睛一眨一个主意。分田到户后,这一套行不通了,靠耍嘴皮子混不到饭吃了,看到人家除了种田外,还养鸡、养猪、养羊,想着法儿发家致富,跟老婆一合计,养起了老母猪。可老母猪也不是好服侍的,除了烧煮猪食、打扫猪圈等活计外,每到下崽,都要整夜整夜地守着,人很受累。好在菜花舍得吃苦,这伺候老母猪的活都由她包揽了。可这出粪灰的力气活就有点让她为难了。菜花个子矮小,粪担子挑不起身,就是将担绳弄短了,也挑不了多少,一坑粪灰要挑两天才得挑完。细头挑了两次后,也是腰酸背痛直喊吃不消,最后就想到了碌碡。夫妻俩一致同意请碌碡帮助挑粪灰,管他吃,再给他两个钱。于是,碌碡就每隔一段时间去帮细头挑粪灰,兼做一些其它活计。
拿起铲锹,放好粪担,碌碡开始将灰坑里堆得老高的粪灰往粪担里铲。这时,雾气已渐渐散去,天已渐渐明亮起来,庄前屋后已开始有人走动。他们看到碌碡在挑粪灰,就打上一句招呼,或说上几句笑话:
“碌碡,早啊!”
“这么早就挑灰啦?”
“碌碡,菜花今天弄什么好东西给你吃啊?有没有吃馒头啊?”
“碌碡,跟细头干活,可要小心,不要到了最后白干啊!”
往常,谁跟碌碡打招呼、说笑话,他都会笑嘻嘻地应答。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无心跟人答话、说笑,只是闷着头挑担。他一铲一铲地把粪灰铲到粪筐里,每次都装得满满的,然后挑上肩,迈开大步,快速地向地里挑去。挑到地里,还要用粪铲将粪灰撒开来。干了一会儿,他的手上、脚上、身上,都沾满了肮脏的粪灰,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气,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也顾不上歇一歇抽上一支烟,撒完一担,立即又回去挑。直到菜花喊他吃早饭,他也感到肚子确实是饿了,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