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端碗糖水要出门时,想起天香那天的话,就放下碗决定去买只茶杯。
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十字路口,紧踩两步要冲过去,不想前面的一辆电瓶车突然停下,差点撞了上去。我慌忙紧捏车闸,只感到左手一阵疼痛,低头一看,手在流血,不禁恼怒起来,拦住电瓶车说,你咋骑的车,不说一声就停下来!那人上下看了我一眼,气汹汹地说,你没长眼睛呀?前面是红灯,还要往前跑!他凶狠的样子吓我一跳,我给自己壮胆说,莫怕,城里人都是纸老虎,你越凶他越软。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手举他脸前说,是你把我的手弄冒血了,你说咋办?果然,那人吓得朝后直躲,可他嘴上并不服软,想讹人是不?你差点撞到我,还要讹我。我用他的白衬衣把手上的血擦了擦说,是你突然停车,才害得我弄破了手。这时,后面的汽车按起了喇叭,我充耳不闻。我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农民进城的错误。
那年秋天,我和春花进城给儿子买衣服。晌午时,逛街走得身子发热,就把春花给我新织的毛衣脱下来,装进一个蛇皮口袋里。进服装店前,担心招惹怀疑,就把袋子放在门口。进入店中,我随手摸着一件衣服,问了价钱。卖衣服的胖女人却说我摸脏了衣服,非要我们买下。春花勇敢地跟她吵了起来,一旁的我吓得心惊肉跳。最终,我把春花推到街上,胆战心惊地从胖女人手里买下那件衣服。出门后,目瞪口呆地发现门外的袋子不见了,那件带着我体温的新毛衣,就开始了在城里的流浪生活。回来后,我坐在家门前的水塘边,搓着肥皂把手洗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春花毅然地跳上到城里打工的汽车。临走前,她扔下一句话:你在村子里不是很厉害吗,到了城里咋像个缩头乌龟?
我敢说,村里最霸道,有五个儿子的宝旺,到了城里也要露出老实巴交的原形。因为我们都是农民,在村子里欺负别人,到了城里则受人欺负。春花的话像埋在屋子里的定时炸弹,我对着儿子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做回城里人。往事历历在目,牢记历史,并不是要延续仇恨,而是不再受人欺侮。
有人围住我们说,你俩去派出所吧,别挡住路。去就去,我就不信城里派出所是帮助城里人欺负农民的。
派出所里,一位瘦得不像警察的警察坐在我们面前。衣领上沾着我鲜血的城里人抢先开了口,他说,我在前面骑车,看见红灯就停下了,这个农民在后面想讹人。他的话让我破口大骂起来,你放屁,我不是农民,更不是想讹人。他弄破了我的手!瘦警察一瞪眼睛说,不准骂人,什么素质?我举起已停止流血的手,就像解开藏有军功章的红绸包袱,伤口能激起警察的正义与良知。瘦警察看了一眼,却说出一句让我失望的话,只是点皮外伤嘛。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绿花花的薄纸片递给我说,来,贴上。我认出那纸片是创口贴,不由警惕地问,多少钱?我清楚这张纸片最贵也不会超过五毛钱。
不要钱。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如果我不接过创口贴,就太不给警察面子了。
贴上创口贴,我的手指一点儿也不疼了。警察给的创口贴真温暖啊!大冬天只盖这么一张创口贴,睡觉也不会冷。这时,我听见瘦警察说,你俩怎么办,要不还继续调解一会儿?
我站起来说,我的手没事了,谢谢你的创口贴。瘦警察说,没事了,没事了就走吧,作为一个男人,要大度一点儿。这句话让我突然想跟春花打个电话,对她说,回来吧,咱都是城里人了,别给城里人打工,让城里人给咱打工。我发觉这名警察虽然瘦,但瘦得一看就像个警察。
派出所门口,我对那人说,我真的不是想讹人,我也不是个农民。我一直奇怪,这人是怎么看出我一年前是个农民?
我缠着那片温暖的创口贴,来到城里最大的超市,在卖茶杯的柜子前看了半天。城里人端在手里的茶杯原来都不便宜呀!那些一捏就碎的玻璃经得住我的手吗?要是掉到地上,几十块钱岂不像落在泥土上的人参果,无影无踪了?犹豫再三,我还是走出了超市,虽然已是城里人了,但还要像农民一样俭省朴素。最后,我在街上的五元店里,买下一只铁杯子。还是铁杯子好哇,结实耐用,防震抗摔,搁不搁茶叶,搁再孬的茶叶,外人也看不出来。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太烫手,每次倒进开水得等半天才能捧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