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是灯光的海洋。峰峰谷谷中,瞬间出现的灯光那色彩、明暗、动静、形状的转换,总是出人意料,把夜的城市变成了一个不可捉摸的魔幻世界。
连一直下着的雪,都显得似有似无了。
辛文义开着辆银色宝来在车流中疾行。
本来,辛文义早晨发动的是那台奔驰600,范总却让换上了这台宝来。雪花像箭,纷纷来射风挡玻璃。夜色深不可测。一个一个退去的路灯,像是测量夜色留下的标志。“二○○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耳旁很响地响着刀郎的歌声,辛文义喝了酒,他已不能断定,歌是车载VCD播放的,还是自己嘴里哼出来的,抑或怡神园音响在耳际的回响。
辛文义曾声明自己是开车的,不能动酒。赵贵财说:“你就放心大胆地喝吧,在这个城市里,敢罚你款的交警还没毕业呢。”
辛文义出了大富豪酒店,是一直往西开的。他记得清清楚楚,黄丽艳住在星光厂职工住宅小区四十九栋二单元十五号,是厂里戴着笼头也就是范广大点名分给黄丽艳的,当时还在厂里引发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呢。
辛文义在一座立交桥上迷了路。多多少少的,辛文义萌生了一种被戏弄的感觉。辛文义和这个城市一起长大,只是到了四年前才跟范总去了省城。虽说四年来一次都没回来过,但他还是有把握找到星光厂职工住宅小区的。黄丽艳家那栋楼房,闭着眼睛他都能找到。那栋楼房设计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卫生间直接对着餐厅。这座立交桥他还没走过,听说是两年前才架起来,但他走过其他大城市的立交桥,根本没把这座桥放在心上。他听着《二○○二年的第一场雪》的歌声把车开上立交桥,立刻傻了眼——桥右侧出现的,不是他期待中的星光厂职工住宅楼,而是一丛丛像立着的玉米穗似的金黄色摩天写字楼。
但车停不下来。不知驶出多远,辛文义让车靠了边,给范总打了手机。接完手机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笨,范总的话只不过是重复了一下他的记忆而已。
范广大还是星光厂厂长的时候,辛文义就是他的司机兼事务秘书了,范总和那个叫黄丽艳的女人的交往,是不回避辛文义的。他跟范总能一直跟到现在,秘诀就是懂得应该对什么事情保持沉默。那时候辛文义开的是一辆皇冠,辛文义没少开着皇冠来接黄丽艳去厂宾馆跳舞,或是到某个神秘的地方去幽会。
现在辛文义总算想明白了——迷路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出发的,行动的一开始就没有坐标。傍晚一进大富豪酒店,他就蒙了。四年前这座城市里自然是已经有了酒店,但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大富豪酒店。
辛文义又开起了车,他的想法是,返回桥那边,看清自己是从哪边过来的,从头再找。他有一个印象,星光厂职工住宅区,虽然在城市的主街上,却没有眼前这么多的高楼和灯光。
迎面而来的是一溜妖媚女郎,她们站在一条街的一个个广告灯箱里,眼神摄人魂魄,酥胸高耸,戴着一种黑色的文胸。辛文义移开视线。在一路不断涌现的那些巨幅广告牌上,好几位女影星也都向他展现自己最丰硕的部位。
四年前初到省城,就发现满城都是女人广告了,回到这里一看也是。
女人们啊,你们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到处都在被观赏!辛文义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