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1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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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弯的深夜,王子丹脱掉上衣,倚着父亲的墓碑坐下,用力抵着,直到父亲的名字以浮雕的形式出现在他白皙“臃肿”的背上。然后,他把胳膊别到背后,用手指抚写父亲的名字,王舟。之墓,两个字每次都会跟着父亲的名字出现在他手指最容易摸到的地方,但他极少去抚写它。他只写父亲的名字。就像小时候和父亲常做的那样——睡前,父亲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用手指写字让他猜。写得最多的是他俩的名字。王舟。王子丹。或王舟的儿子王子丹,王子丹的父亲王舟。父亲有时写得很慢,有时写得很快。不管快慢,王子丹都能猜对,猜对字的王子丹会在父亲的笑容里骄傲地睡去。
在父亲死前的两年里他们已经不再玩这样的游戏了。埋葬了父亲的王子丹,面对一堆黄土,突然意识到天地间再也没有父亲了,只有墓碑上的名字是他的。伤心而气恼的他用背撞击着那个名字仰天而哭——爸,爸,我不让你离开我!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背上有了一条条凸道道,他惊讶地抚摸着它们,心里面突然有了一丝安慰——他的爸爸并没有完全离开他,爸爸还能在他后背上写字!
三十年了,王子丹保持着这种和父亲亲近的方式。
走到办公室门口,王子丹看见惨白的灯光下妻子杨蓝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处。王子丹第一次发现那慌张的敏捷里有了侦察员最忌讳的臃肿和疲惫。岁月不饶人哪。王子丹看着杨蓝消失的地方,想到她该有四十五岁了。自己比她小三岁,应该是四十二岁了。
四十二岁。父亲三十年前的年纪。王子丹的心脏突突地失控了。他进屋坐到办公桌前,一阵眩晕让他趴在桌子上。额顶那缕从左耳上方出发担任掩护高地任务的头发疲惫地耷拉下来,像一片从黑鹅翅膀上凋零的羽毛,落在他相交叉的手指上。
夜班护士乔桥走进来,看着王子丹说,她来电话问你好不好?谁?王子丹抬起头问,手指慌乱地把那片黑羽毛捋到头顶上。还能有谁?小王子丹呗。乔桥的语调里含着悲天悯人的味道。她是小王子丹的好友。
她还好吧?王子丹问。
你要是真关心,不会自己问?
王子丹朝乔桥摆了下手,闭眼捏着眉头。他把眉头揪得高高的,红红的。乔桥看不得他这副敢做不敢当的样儿,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