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凿之前,木头或者说木块,要先抛光。这就像我们赴筵席前,要略为梳妆打扮一下一样的道理,总不能粗头乱服地出去吧。一块满是毛茬子的木头,穿凿起来那感受肯定不是很好。这又像做一件事情一开始就心情很糟,虽然随着事情的进展有可能峰回路转,但我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体体面面地,把那些毛杂杂的东西先剔除掉呢,然后舒心地进展,最后完美地完成。
这有点完美主义者的意思。需要天人合一的功夫。功夫是靠修行得来的。
修行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但我爷爷教我做事有个顺序:在穿凿之前先抛光,然后才抡锤穿凿。
但,后来我又发现,这个顺序如果倒过来,也就是:先抡锤穿凿,而后抛光,也是可以的。结果一样,但更具刺激性,有冒险之快感。而且比蹦极之快感更含蓄悠久些。
看来年纪大了不一定会安分守己,有时候年纪大了更具破坏性。有理有据地破坏。
抛光会有很多刨花。我总担心不能抛太光,会把木块抛没了。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爷爷,还有其他木匠们,都对木块抛光后的厚度信心满满,毋庸置疑。他们对抛光是干脆利落的,完全没有顾忌,就像切掉阑尾那样痛快。他们把抛刀一下两下推过去后,拿起木块的这一头,顶在鼻尖上,闭着一只左眼,单眼目测一下,行了就放下继续下一步骤,不行还得抛;我觉得已经抛得很亮很滑很平了,已经抛得差不多了,可他们还是要抛——这根本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每次看到我这样的神态,嘴角总是会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嘿嘿,你急啊,急吧。
是不急。因为抛刀抛出来的木片薄而轻,以至于木片笑得卷成一团,很多木片堆在一起,就像很多人聚在一起笑成一团那样。急什么呢,抛掉一片不过是九牛一毛般的薄,但是我就是会急。到现在了还是改不了。将来可能也改不了。
笑了就是一朵花。人再丑,如果笑了也是一朵花,而且那花还美到极至。
刨花,刨花,农村人都这么叫着。
刨花,刨花,刨花,农村的小孩子们喜欢躺在刨花堆里,喜欢刨花淡淡的木香味,喜欢刨花的温柔,刨花的泡沫就是温柔的。泡沫也有好的,比如刨花搭就的泡沫。
在冬天里,刨花篝火的美妙也是无与伦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