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岩芯馆是由约翰·马特尔主管的,他把屁股从木箱上挪开,晃动着手里那串钥匙,向两个中国人走过去。
“你们时间已经够长了,不知还要我陪多久?”马特尔有些不耐烦,红头发在西斜的阳光下闪亮。
牛不群这才意识到这一点,小心地放下手里那截岩芯,与罗代英相对一笑,说;“可以了,我们走吧。”
马特尔注意到中国客人脸上的表情,问:“看来你们已经得到一个挺不错的结论?”
牛不群点点头;“对,这些地质资料证实了我们的论证;这片土地下面有着相当丰富的表外储层。这样,我们的信心就更足了,我们肯定不虚此行。”
这个高个子白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何以见得?”
牛不群再一次捧起那截取自一千米深处的岩芯,指着这块石头上斑斑点点的油渍说;
“它证明这里有着可观的表外储层。”
马特尔先是一怔,接着笑出声来+连连摇着头,说了一串“NO”:“我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我知道世界石油储量统计表内,一直不把你所说的这种表外储层计在储量内,因为它无法开采。谁也没能耐把这些渗在石头缝里的油点子挤出来。”
现在轮到两个中国工程师笑了:“可是,在我们大庆,一九八八年就成功地开采了表外储层。说实话,我们这回就是冲着这儿的被你们认为无法开采的表外储层的石油来的。”牛不群说这番话时双眼在放光。
“上帝呀,你们真能从石头里挤出这些油星子?”马特尔惊叫起来,“你们用什么办法?”
牛不群和罗代英又笑了,牛不群把手里的岩芯做了个绞抹布的动作。
“绞抹布?”马特尔那双褐色的眼睛睁圆了,“你们把岩层当抹布来绞?”
“也可以叫做敲骨吸髓。”罗代英加了一句。
“愿上帝保佑你们成功。”在走出岩芯室锁上门后,马特尔朝两位中国客人说了一句真心话。
“我们不相信上帝。”牛不群说,“我们靠的是在科学实验上孜孜不倦的探求……”
“不!”马特尔站住,褐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过了头的执拗,“世界就像这个死油田,已到了末日。能拯救这个世界的,只有上帝。耶稣基督已经转世了,他就是我们的教主弗农·豪厄尔。你们很幸运,上帝把你们送到他身边来了。此去不远,有个骆驼山庄,豪厄尔大主教就在那儿布道,过几天,我可以带你们去听他布道讲圣经,神已授命他将《圣经》中的《启示录》所说的七封书卷打开了……这样,世界毁灭时,你们有幸可以进入天堂……”
牛不群真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狂热的教徒。他不想多生是非,与他寒暄了几句,就回旅馆去了。他们已与主人约好,明天就去几个井点走一走,在理论上、从地质构造图上选取井点是一回事,去实地走一走又是另一回事,需要两者结合才能准确无误。
到了橡树旅馆,马伯扬已在等他俩。马伯扬说,这地方太小了,没一家中餐馆,你们又初来乍到,饮食肯定不习惯,所以他指导玛莎大娘,尽可能把晚饭做得适合中国人口味。牛不群想,难为他想得周到。
等到晚餐上了桌,组里的两位女士才兴犹未尽地回到旅馆。据她们自己说,她们俩去参观对面那所教堂了,教堂里有几幅很美的壁画。出国以来,一路飞机倒火车、火车换汽车,只顾赶路,根本没逛过什么地方。她们俩又正处在三十出头贪玩的年龄上,对面一街之隔就有这么座教堂,走进去看看是人之常情。可是,听她俩这么说,正在捧盘子的马伯扬险些失落了盘子,他赶紧说,那种地方是去不得的,以后少去为妙。
原来,美国南部,特别是得克萨斯州的西南部,黑人相对要多一点,他们大多是那些农场、林场、牧场里黑奴的后代,目前主要仍从事农牧业。这个小镇周围虽没什么大的农牧场,可黑人仍然占一半。这些黑奴的后代在这里比美国的其他地方更受歧视,黑人不能随便进入白人的教堂。这样,这些地方的黑人就为自己建了不少教堂。对面这座就是黑人教堂之一。而当这些黑人教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时,又明显损害了白人教堂的利益,干扰了白人教会的活动。因而,种族冲突就经常发生,不少地方的黑人教堂被纵火焚烧。马伯扬说,对面那座教堂早晚要出事。听他这么说,两个女士吓得吐了吐舌头。
果然,进入午夜,这些由于旅途劳累早早进入梦乡的中国人,就被小镇上的骚乱惊醒了。他们睁开眼时;窗外已火红一片。牛不群惊跳而起,扯开窗帘,只见对街那座漂亮的黑人教堂已埋在火海之中。这时,他们的房门已被擂响,杨碧君匆匆穿好衣服,打开门÷队里的六个同事一拥而入。就数他们这间房离火场最近,大伙儿不放心,只怕大火蔓延过来,再说这一片乱纷纷的,大家伙守在一起心里也踏实一点。
由于街道比较宽,这橡树旅馆朝街这面又全是花岗石砌就,所以看来大火还不至于烧到这边来,只要当心别让火星子落进窗子就可以了。店主玛莎大娘迈动两条短短的腿,从楼下跑到楼上,又从楼上跑到楼下,嘴里哇哇怪叫。由于街上声响太大,谁也没听清她咋唬些什么。
他们居高临下,一目了然,看见大火烧起来时,竟有四五个身穿灰白色长袍、头上又尖又高的帽子遮住整个头脸的人在一边狂舞。这火看来就是他们放的。牛不群立刻想到以前在录像片里见到的三K党,他们不也是这套行头么?虽然他们没有三K党的标记,也没搞焚烧十字架的仪式,可能不是正牌的三K党,但在歧视迫害黑人这一点上,是一脉相承的。
火光终于把全镇的黑人激怒了。人们像狂潮似地怒吼着,从小镇的四面八方向这儿奔涌。陈庆元和唐富这时情不自禁地拍起巴掌来,张祥瞪了他们一眼,两人才安分下来,身在异乡,何必惹是非?
眼看那几个白袍人要被愤怒的黑人踏成肉泥时,只听他们中的一个人物一声呼哨,几个人立刻朝不同的方向闪身飞遁,大概他们事先早把脱身之路选好了。
牛不群看见,其中有一个横穿过马路,一头钻进旅馆旁边的小巷。
终于看到那个名叫汤姆的黑人市长带着三名警察赶到火场。看来,他们缺少处理紧急事故快速反应的训练。当这个身高一米八的黑大汉指挥那辆绝无仅有的姗姗来迟的救火车投入救火作业时,这座教堂已被熊熊烈火吞噬。可那些愤怒的黑人并没有安静下来,他们仍在自发地追寻纵火者。
突然,他们下榻的这家旅馆的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玛莎大娘发出一连串的“NO”,用美式英语说“你不能上去”,试图阻止不速之客,但她并没有成功。牛不群的房门被推开,白天已打过交道的主管岩芯馆的约翰·马特尔慌慌张张地进来。他把腋下挟的那件灰白的长袍和尖尖的头套往主人的床下一塞,这个被愤怒的黑人追得走投无路的纵火犯张大惊魂未定的眼睛,跟这群中国人说:“你们掩护我。不然,你们别想在这儿立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