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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清明》1994年第03期

栏目:留学生之页

“丁香街三号,慕容家的,私章!”

邮递员半跨在摩托车上,冲着院门,扯着嗓子嚷。

这会儿太阳刚刚出来没多久,可打太极拳的、溜鸟儿的、喝豆浆吃糯米饭包油条的人都散了。该上班的,早蹬着脚踏车走了。没班好上的,也正在自家的自来水龙头底下,哗哗地淘米洗菜,准备中晚两顿吃的。一条热热闹闹的巷子,一时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丁家阿婆蹬蹬蹬地从屋里跑出来。现在的邮差是越来越不耐烦了,喊过两趟没人答应,便像安上风火轮似地跑了。那日安安寄的一封挂号信,就是因为动作慢了点,等了一星期才取到。这院子里,白天哄哄地全上班去了,剩下丁婆婆一人,是几户人家不花钱雇的看门、收信、开蜂窝煤炉的。

丁婆婆费了好些辰光,才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家的名字来,丁婆婆识字不多,却也知道那是慕容家的女儿从美国寄钱来了。一百美金。丁婆婆掐指一算,也就七、八百人民币的样子,平平悠悠地,几天就挣这个数呢。慕容家的那个女子,从小读书上悟性强,平平安安都是比不过的。可论过日子的心眼上,却是死了点。安安同时去的美国,钱却是寄得比她勤快。丁婆婆想着慕容姆妈那一圈又一圈的金丝边眼镜,一路叹着气回屋去了。

丁香街其实是条小巷子,徒有个好名字。几十家院落的街面,别说丁香,连那一栽一活的桃树儿柳树儿的,也找不着一棵。早些年混乱,满街鸡鸭猫狗撒着欢地跑,一踩一泡屎。这些年左一个政策右一个文件地管着,鸡儿狗儿倒是绝了迹。有爱赶时髦的人家,窗台上也渐渐摆出了盆盆罐罐的茉莉海棠。可花儿草儿里头,还是没有丁香。

丁香街是条死巷。丁香街三号正对着路口,把个巷子严严实实地堵死。巷子里过了五十岁的老街坊,没有不记得“张铁口”的话的,那“张铁口”是六几年发大水从安徽逃来的难民,明显是个种田的,暗里以算命看阴阳风水为生。肥西一带的人,没有不知他的“铁口”的,连公社干部,也畏他三分。在饱饱地喝了街上李姓人家的一碗稀粥后,“张铁口”脱下烂泥鞋子,坐在地上,冲着三号的灰砖大院,连叹了三口长气。死追着问,才肯说那院子犯了“巷冲”,怕那里住的人家,难讨个平安。

那院子里总共才三户人家。西厢住的是丁婆婆一家。丁婆婆本姓徐,小名金宝,邻里只以夫姓称之。丁婆婆七十有六,眼不花,耳不聋,穿针引线不输给少年人,可就是命里缺个老伴儿。丁老大那年稀里糊涂地充军去了台湾,只当过个一年半载便可“光复”,谁料是一去四十年有余,连信也没能通上一封。这些年这头开了禁,陆陆续续地有人从那头回来,捎金带银的都有,丁老大却还没有一个字。有知情的,回来说丁老大在那头混得红光满面的——丁婆婆本来就长夫婿七岁,是苏北买来的童养媳。据说丁老大那头又娶了,娶的是与他自家同个属相的苏州女人,岁数上却整整小了两轮。丁老大宠后妻,虽是发了点小财,却是一分一厘地归着小娘子管。丁婆婆日熬夜盼的,直到这些年,才把个盼归的心死了,只以儿孙之事为乐。丁家无男丁,只生有一女名丁兰香。丁兰香谈婚论嫁的年月,正是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的时候,惶惶不可终日,哪还有她挑人的份儿?找了个成份好的老实人物,便草草嫁了。丁婆婆诸事圆通,只在一桩事上不依不饶:生下孙儿定归丁姓。丁兰香夫妻虽无百般恩爱,却也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一日那老实人儿替厂出差办事去湖南,被一辆卡车拦腰撞倒,竟没能留下只言片语,便成了他乡屈死鬼。那年,他儿子丁平平才上小学,女儿丁安安还没断奶。丁婆婆信算命先生的话,把孙儿孙女的名字取得大吉大利,叫得响响亮亮的,本想能镇住那邪气,谁知她那独养女儿还是没了老公,孙儿孙女没了爸。

正屋只住一母一女。女儿随娘,姓了个复姓慕容。娘叫婉约,一听名字便知是旧式人家的女子。那慕容婉约是整个院子里学问最深的,留过苏。当年红太阳访问莫斯科,发表“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演说时,合影中第三排中间那个梳两根大辫子的,便是她。搬进丁香街三号时,慕容婉约才二十七、八,女儿慕容皑才学走路。如今慕容皑早大学毕业了,二三十年街坊,也不曾有人见过她爸露过脸。慕容婉约进进出出都挎个磨得光光的麂皮包,轻易不说也不笑。有邻里正着脸儿撞着了,躲闪不开时,也最多说一声“侬好”,“侬早”,再无他话。无人敢探问慕容皑她父亲的底里。

东厢那家更简单,只住一个鳏夫,姓胡名国伟,在工艺美术商店卖货。那胡国伟年轻时一表人才,关于他的韵事,有诸多的传说。当年在文工团跳大春,迷倒多少青年女子。白毛女换了四五个,大春倒好,一跳就是八年。那四五任的白毛女,没有一任不为大春寻死觅活的。有的都成了家生了儿女了,见了大春还是眼泪汪汪,牵着袖口不走的。到后来大春选择结婚的,却是给喜儿送红窗花的邻居丫头之一。可怜那丫头刚陪白毛女走出山洞,便又落入深渊。红喜窗花还未褪色,便被诊断得了肠癌。左邻右舍都记得,胡家女人临断气之前那几日的惨相。头发脱光了,头肿得像无霜的冬瓜,夜夜哀号不止,声如恶狼。丁婆婆菩萨心肠的人,也忍不住祈祷菩萨早将那女人收了去,少受肉身之苦。也有爱嚼舌头之人,说那胡某与第四任白毛女有染,一心盼自家女人早去,好迎娶旧欢。可自那女人过世至今也有十七八年了,东厢安安静静,未有续弦的动静。闲话也渐渐无人肯信了。

就这三户人家的院落,竟有过这多少陈年烂芝麻的旧事,又生出多少曲里拐弯的新事。还果真应了“张铁口”之言。那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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