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婚时小毛听到这样的话毛骨悚然，觉得有点耸人听闻。她与张建国的婚事虽然没有经过一波三折，但在张建国之前小毛有过一场无望的恋爱，那场恋爱在刘伟之后，所以小毛在爱情上总觉得受了打击。遇到张建国后，一切顺理成章，他们很快谈婚论嫁。结婚时她以为，从此她将与建国共度此生，生儿育女。
那时小毛被浓得化不开的爱包围，她以为这种爱会延续一生，她以为不会再有别的感情、别的男人出现在生活中，即使出现，她都不以为然了。那时候张建国以她为中心，她以张建国为中心，后来有了孩子后，他们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但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爱是什么时候被稀释、被分解、被蒸发、被消磨掉的，5年后，小毛与张建国那种缠绵的、须臾不可分的爱情跑得无影无踪了。即使偶尔示爱，那也是身体的需要。即使有时候张建国做出亲昵的举动，小毛都不会有任何触动了。她对这一切太熟悉了，熟悉得甚至可以视而不见了，当然她也无法唤起张建国最初的那种不顾一切的爱，他们的婚姻生活仿佛进入了一条平缓的峡谷，没有任何湍流，没有任何激浪，平静得都让人要窒息了。
他们每一天的对话是：午饭吃什么？什么都行，做什么吃什么。当然是她提问。往往她发问的时候，是她最提不起劲的时候。但她从来没有听到一句满意的回答。你想吃什么，我来做。张建国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总是说，什么都行，做什么吃什么。小毛对这句话反感透了，听到这句话，胸中常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火苗在蹿。她每一次提问，都希望张建国换句话，传达另一种想法，但张建国已经落入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这种固定的思维模式传达出了一种固定的生活方式。小毛是厨房里的缔造者，往往这时候，小毛就强把胸中的要往起蹿的火苗压回去，打起精神，钻进厨房，一声不吭了。
后来孩子上幼儿园后，早饭改由张建国做了，小毛要给孩子穿衣、洗漱。以前小毛做早饭，大都是速食品，不是奶，就是蛋汤、方便面。张建国每一次做早饭，钻进厨房，然后直着嗓子喊，小毛，早饭吃什么？起初小毛还告诉他，但时间一长，就不耐烦了，你说吃什么，你老问烦不烦呐。后来张建国不问了，但往往是给孩子喝奶就光喝奶，要不然就是让汤老在火上沸。她总觉得张建国这是在故意，让她感觉糟透了。
吃完饭，然后送孩子，起初张建国送，送了些时间，小毛发现他只是送，去了从不与幼儿园的阿姨交流，孩子每天应掌握什么本领，回了家应该温习什么内容。孩子不懂事，小毛就问张建国，张建国一概不知，还振振有辞，幼儿园里进出的大都是女人，接送孩子本不该是男人的事，婆婆妈妈地不想问，想问你去问。没办法，后来小毛就去幼儿园与阿姨了解孩子的情况，去了老师说张咪不爱写字，老不做作业，怎么从来见不上张咪的家长啊！小毛就说张咪的爸爸张建国忙，以后她多来就是了。心里却怄了一肚子气，他哪里是忙，他是没有责任心，后来孩子改由小毛接送了。
回了家小毛自然要与张建国理论，她讨厌张建国的态度。张建国高考没有达线，后来自费上了大学。小毛常说他是假冒伪劣产品，他从来意识不到学习的重要性，真才实学的重要性，但他一样高谈阔论，满腔抱负，好像他就是一个栋梁。所以对于孩子的教育，他根本没有他自己的一点经验，也不懂启蒙教育很重要，这一点小毛觉得他很可恶。但他一样还要与小毛狡辩，小毛就不由得要骂他混蛋了，骂他是一个强词夺理的混蛋。
骂归骂，吵归吵，却从来没有伤及夫妻的情分，只是时间久了，俩人的对话不是围绕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就是幼儿园的情况，孩子画的怪鱼被展出了，小毛都要高兴几天。或者孩子学会跳跳绳了，小毛都觉得是大事。这就是小毛在家里的话题。她很注意观察孩子各方面的变化和进步，时间久了，孩子有什么疑问去问张建国，张建国总是挥挥手，去，问你妈去。有一次孩子缠得他不行，他就冲孩子发火。后来孩子就说，我爸爸是坏蛋，是怪鱼。小毛也要纳闷了，琐碎的生活中就是有许多琐碎的事，张建国就是要把他脱离开琐事，小毛就觉得他太可恶了。
本来张建国没有其他什么大的毛病，就是这些日常生活的日常琐事中，在日常琐事中他的表现引起了小毛的反感，使得小毛渐渐地对他疏远了起来。他的毛病也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的毛病，是一些不足挂齿的毛病。厨房里进出多了，就说，我从没发现赵军在厨房里做饭，本来这是女人的事。言谈之间，满腔委屈。赵军是他们对门的邻居，在公路局工程处，经常早出晚归。确实是，从阳台上望出去，小毛经常看到的是赵军的妻子丽芳在忙乎。小毛想说一句话呛呛建国，又咽回去了。她不想驳他的面子。人家赵军快当工程师了，人家在忙事业，人家不是不想进厨房，人家是没时间进厨房。但后来丽芳也不进厨房了，赵军当了工程师后，他们家请了一个保姆，厨房里忙碌的是另一个人了。建国后来便感叹，什么时候他也能从厨房里解救出去。
琐碎的日常生活使男人变得不可爱了，男人在这种琐碎的生活里变得琐碎了起来。小毛觉得张建国在结婚以前不是这样，他豪爽、粗放，从不在琐碎的事里大发牢骚。现在他却在为这些琐碎的事发出慨叹了。要说变化，这就是张建国的变化，琐碎的生活无孔不入，深入到他的思想里了。所以小毛认为，结婚后，男人变得有点婆婆妈妈了。这从张建国身上表现得很明显。小毛看到的张建国，永远是从厨房到客厅再从客厅到卧室的张建国，所以男人高大的形象在小毛眼里渐渐变得矮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