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2年第07期
栏目:民间传统大观
要说玩蛐蛐儿玩出了学问,玩出了最大成就的要算南宋的亡国宰相贾似道。老先生安邦定国的谋策不多,玩蛐蛐儿的经验不少,花天酒地之余写过一本《促织经》流传后世,堪称玩蛐蛐儿心得的经典之作,让后来的爱好者们大开了眼界,长了不少的学问。废话少提,单将那《促织经》里对这个故事有用的几句话摘录如下:“紫龙盔,乃世间极品,身黑如炭,背伏一金线,弯若游龙。须问有一丘,硕大。鸣之脆响,斗之如虎。”元兵打到临安城下的那天,贾似道贾大宰相,还在葛岭半闲堂跟几位亲朋故旧逗蛐蛐儿,罐儿里蹲着的正是紫龙盔。此时,那紫龙盔趾高气扬,摇晃着两条长须狂鸣不止,让贾似道捋着下巴颏子眉开眼笑。听了部属的汇报,贾似道大吃一惊,眼睛却没离开那蛐蛐儿罐儿。沉吟了半晌,无奈的说:“我辈将相,安如促织?若如,何有兵临城下之理!哀哉,促织误我,我误朝廷!”贾似道的蛐蛐儿打胜了,可南宋却亡了国。时光如流水,往事似青烟,转眼近千年,你说近也不近,你说远也不远,仿佛昨天的事情。
到了明、清之际,北京城里玩蛐蛐儿的爷们儿又多起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一到秋季,多以此为乐。宣武门外菜市口一带的临街小楼,有好几座蛐蛐儿局子,天稍见凉,“秋色可观”四个大字已经贴在门上,在晴空爽日里招引路人。
这等的所在楼下一般都是茶馆,而且雅座。摆设的桌椅,不是楠木,也是花梨,典雅大气,一分一毫都显出了排场。出来进去的人们,没有身份也得有钱,至少看上去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泥脚,苦力绝进不去。
茶馆只是个引子,楼上的蛐蛐儿局子才是正文。挺胸昂头,轻脚慢步往上走的主儿,个个儿脸上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仿佛身上的金银是乡下庄稼汉腰里的烂裤带,扔个千儿八百绝不在乎。就是输个精光,临走也是礼貌周全,该打恭,该作揖一点不差,这就叫德行!这就叫脸面!有钱的老少爷们儿,哪个不要脸面呢?就是真有那不开眼的主儿,稀罕钱,心疼钱,为钱哭死,也得回家哭去,不敢在那儿褥出一点儿输不起的德行。当然了,平民百姓,泥脚苦力逗蛐蛐儿就不是这等的模样了,那多是在街头巷尾,或者门楼的墙根下,几个脑袋一扎,屁股一撅,弄个输赢,不为钱,为的是玩乐,那是另话。不在咱们今天说的这等人,这等事之列。何况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仨瓜俩枣的买卖,任怎么说也不会有多大的意思。还是说说那些财大气粗,把钱当成纸的爷们儿吧,稍微抖搂点儿,就够人们咂摸滋味的。
楼下的茶馆都是楠木、花梨的桌椅,楼上的摆设还用说吗?怎么也得比楼下的茶馆强不是!单看墙上那些名人的字画,古董阁子里的玩意儿,你就能知道这东家趁着多少钱了。甭小看这蛐蛐儿局子,没个几十万的银子你搅和不下来,就是光有银子没有靠山也是白搭。这里的东家,不是宫里哪个大太监的侄子,就是哪个王爷的小舅舅。顶不济,也得是给王爷府上当过几辈子管家的身份。
在人家眼里,钱似乎就是纸。
尽管当成了纸,也得论个输赢。玩儿的是什么呀?不就是个输赢吗!没输赢也就没了蛐蛐儿局子。东家花几十万哄着一帮傻子玩儿?打有狗那年就没这样的事儿吧?
甭管什么样的脑袋,只要揣着钱,只要揣着自己的宝贝玩意儿,进去就是钱的奴才了。
楼上宽绰,十几把雕花椅子围成圈儿,中间一张矮桌,相当于咱们现在沙发旁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个硕大的蛐蛐儿罐儿,两个监管人,也就是裁判,坐在自己的矮凳上,离罐儿不远不近,但又能看得清是非。众人都坐好了,屋里也鸦雀无声,这就到了开场的时候,玩家把自己的宝贝从怀里掏出来,必是精致的葫芦。揪开盖儿,手微抖抖,让蛐蛐儿跳进罐里,自己的心也就蹦进嗓子眼儿了。几个回合下来,不管自己的蛐蛐儿是不是炸翅儿,都不能显出一丝一毫的晦气,这才是大家主儿的样子。逗蛐蛐儿的有身份,旁观的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不是哪个府里的少爷,就是哪个大商号的东家。再不济,也得是个家里有金,腰里有银,整天吃喝玩乐的主儿。看归看,不能多嘴,这是蛐蛐儿局子里的规矩。
为某只蛐蛐儿压赌全凭自己的眼力,至少得有相当的经验,要不两三分钟下来,您压赌的那只蛐蛐儿输了,少则百十块大洋,多则您就得卖房子卖地。这情形有点像外国的赌赛马,但比赛马来的邪乎。这不是瞎说,道光六年,有个压赌的爷们儿,进局子之前,家有三所房子二十顷地,不到两个时辰,出来,就到瓦窑厂的一个破草棚里上了吊。那年头,为赌蛐蛐儿日进百金,或倾家荡产的有的是。
到了民国时期,这样的蛐蛐儿局子就没多少了,就是有,也没了那么大的排场,那么大的进项,比祖宗们的财大气粗可就差的远了,但要让穷人看见了,还是得吓上一跳。
闲话少说。
宣武门外还剩下一家蛐蛐儿局子,就是“秋草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