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央宗是白玛娜珍的女儿。
和女儿一样,白玛娜珍也是一个美人。这是一个叫人一见面就丢掉灵魂的女人,她的美,可以在瞬间征服追寻美的任何一个男人。龙布嘉措二十三岁时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女人。那时候他刚从一所美术学院毕业,开始藏地题材油画创作,名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因此对有着贵族气息的美女白玛娜珍的追求也仅仅处在半明半暗欲说还休的状态。这只是一场非肉体性的、纯属情感方面的爱情,没有结出任何甜蜜的果子,甚至连酸酸的果子也没有。原因很简单:当白玛娜珍的母亲听说自己的女儿与一个所谓的画家在谈恋爱,二话没说便把女儿嫁给了一个来自西宁的阔商。这个女人的目光是多么短浅啊,她无法看到那个青年画家的辉煌前程!西宁的阔商与白玛娜珍结婚后,发现一个自称是小舅子的年轻人总是来找自己的妻子,就留心悄悄地观察。当他终于搞清楚这个名叫龙布嘉措的所谓小舅子一心只想勾搭自己的妻子后,就在青年画家的左脸颊上留了一寸长的刀痕作为警告,然后一脚把画家踹出了大门。白玛娜珍虽然美若天仙,但却没有对青年画家张开容纳艺术的怀抱,她一心一意陪着她的商人,给后者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
这一女就是达瓦央宗,在家里排行老三。白玛娜珍在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对生孩子特别是生儿子充满了恐惧,一次偶然的疏漏,她还是怀孕了。本来她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又知道这种行为有违佛教教义,在痛苦与无奈中去了医院做B超,谁知竟是个女婴,顿时欣喜若狂,就决定生下来。孩子呱呱落地,白玛娜珍对这迟来的女儿疼爱有加,觉得这就是佛祖赐给她的珍宝。女儿三岁的时候,白玛娜珍去寺院给女儿求了个名字:达瓦央宗。达瓦央宗——福禄寿喜圆满之月!刚刚从喇嘛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白玛娜珍就激动万分,她觉得这名字太好了,太适合自己的女儿了,也尽最大可能地满足了自己的心愿,仿佛是冥冥中注定这孩子就该拥有这个名字似的。
达瓦央宗上卫生学校三年级时,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早就情窦初开了,但却始终未找到满意的对象。一次,风度翩翩的龙布嘉措应邀到卫校来讲座,即将毕业的达瓦央宗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观察着龙布嘉措的一举一动。艺术家老练成熟、温文尔雅和博闻强记,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讲座还未结束,这位女生对名人向往且渴望接近的情愫就像春天的蓓蕾一样悄悄萌发了。后来,她听说龙布嘉措与母亲曾经有过一段恋情,这更使她激动不已。她让自己沉浸在那距离遥远的发黄的恋情中,心驰神往。
达瓦央宗逐渐产生一种感觉,她应该有某种秘密的权力得到这位伟大的画家。她对亲近龙布嘉措充满希望。在一个夏日闲散的午后,她鼓足勇气,到龙布嘉措的家里去拜访。这一年,她二十三岁,画家龙布嘉措五十五岁。当她站到开满白牡丹的开阔的院子里时,她心仪已久的画家推开雕有吉祥八宝图案的柏木门扉,迎了出来。在沉稳冷峻风度翩翩的画家跟前,她害羞地低着头,觉得自己不像个懂事的女人,倒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当她坐在柏木做成的豪华气派的沙发上时,她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慌乱而有力。这使她觉得,这次冒昧的拜访,其实就是一种深入陌生地带的神秘而新奇的探险。她身处偌大的客厅里,就像独撑一舟身处汹涌澎湃的汪洋,身不由己,但又格外兴奋,内心深处的激动和幸福,似乎都要跑出来,整齐地排在船舷上大声叫喊。
龙布嘉措的妻子杨格桑,穿着得体的墨绿色的博拉,一举一动,都使身体的曲线轻盈地流淌。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依然光彩照人,风韵犹存。她用核桃、柿子和瓜子来招待未请上门的小女孩。在杨格桑的眼里,达瓦央宗的确像一个小女孩,快要成熟,有些青涩,有些甜美。当这个小女孩屈促不安地坐在客厅里左顾右盼时,就像一只美丽的画眉落在指头,想发出几声清脆的啼叫,却又在羞涩和不安中噤了声。这感觉使她顿然生出对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的好感来,她就像偶然遇到了天上掉下的妹子,一种想呵护想宠爱的姐姐或者母亲才有的情愫瞬间就生长繁衍,野草一般破土而出。
她错了。她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涉世未深,还是给自己的婚姻生活带来了危机。她不知道,达瓦央宗坐在客厅里楚楚动人的模样,还是打动了自己的丈夫。
龙布嘉措虽然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好感,但他不像传说中的艺术家那样容易冲动。他不认为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更不会愚蠢地认为当年恋人的女儿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因此,当达瓦央宗给他深情地讲述自己母亲的往事时,他还是理智地克制了内心深处涌动的暗流,慈祥而坦然地面对着眼前的另一个白玛娜珍。
在爱情道路上早就奔波得疲倦而无奈的龙布嘉措,从一个我行我素的姑娘的讲述中,已经嗅出了一种潜在的危险。
可以想象,当达瓦央宗讲述她的爱情机缘时,龙布嘉措的内心感觉一定是很复杂的。他看见一位年轻女郎对他如此倾心,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她的讲述唤醒了他心中许多沉睡的往事,这使他感到愉快。在听完达瓦央宗的讲述后,他的镇定变成了激动,他情不自禁地谈到了女孩的母亲自玛娜珍,谈到当年那段青涩的爱情。
达瓦央宗刚开始还面带微笑地听着,过了一会,就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母亲她老人家不愿意谈起你,但我渴望和你见面。”龙布嘉措一听,愣了半天。是啊,多年前的恋人,也像现在的自己这样,显出老态了吧!再说,在一个女孩面前,怎么能够再次提及自己与其母的爱情往事呢?感慨之下,他连忙收起了话题。
这一天的下午时光,就在达瓦央宗的回忆和龙布嘉措的倾听中倏地一下就过去了。晚上,老画家龙布嘉措在他的日记里记下了这样的文字:“达瓦央宗小姐来访。这个可爱调皮的女孩子,令人过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