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于曹老师,完全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曹老师没穿西装,而是穿着一件淡灰色的中山装;不是革履,而是一双藏青色的圆口布鞋。还有,没有领带,头发也不亮,而且稍微有点乱。这打扮有点传统,或者说有点土。更土的是,他的中山装左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看笔帽磨损的样子,应该有点年头了。大家知道,那不是“新农村”牌的,“新农村”牌的笔套子不是这样的,它是圆头的,那一定是“英雄”或“金星”。哪料到,他们全猜错了,校长后来跟他们闲聊时说起,曹老师那支笔是“犀飞利”牌的。听的人又不以为然了,说,连支“派克”也没有,干脆就别插在口袋里装文化人了。措辞和口气里含有明显的蔑视。校长听了,似乎愣了一会儿,随后嗤之以鼻,说,你们还真是土得浑身掉渣啊,瞧你们这话才落音,土坷垃就掉了一地。“犀飞利”听说过吗?那可是世界名牌,这么跟你们说吧,茶叶里面,龙井是好茶,但更高档的茶是松萝;钢笔里面,派克是好笔,但更好的钢笔是1913年诞生于美国的“犀飞利”。校长见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便故意炫耀似的接着说:“1945年,《联合国宪章》定稿后,犀飞利为联合国指定签字笔,各国代表均用它在宪章文本上代表本国政府签字。”
几位老师听了,有点茅塞顿开般的如梦初醒,连说:难怪,即使很久了,笔插依然熠熠闪光、光彩夺目。就这,让一些老师对曹老师另眼相看。但另一个让他们感到极其意外的地方是,曹老师没有英文名,从来就没有。不但没有英文名,除了名外,居然还有字。曹处士,字文君。就像李白字太白、杜甫字子美、蒋介石字中正一样,这又让他们感到惊讶,觉得他与众不同。看他的目光就像端详出土文物似的,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么年轻,竟然有字!但随即就有人表示疑惑:连个英文名字都没有,他是英语专业毕业的吗?不合常规啊。校长说,你们总是用马铃薯的标准来衡量山芋,怎么会不出错呐!
一屋子的人在目洗曹老师的同时,校长领着他到了会议室主席台上,坐了下来。
校长没有坐下去,而是站着,满面红光向曹老师一一介绍了在座的一干人员后,随即向大家介绍了曹老师。说他姓曹,名叫处士,字文君,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高材生。原先在政府部门工作,现在加盟我们学校,成为我们教师队伍中的一员,让我们对新鲜血液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哗哗哗——”校长热情洋溢的话音刚落,一阵掌声响起。曹老师既没有拿着讲稿形式主义,也没有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更没有满口谦词、鞠躬点头。他就是打个招呼,站起身,双手抱拳,环顾一圈,一言不发,频频作揖,以示感谢。随后,校长宣布,曹老师教英语,陈老师从原先带教的四个班中分两个班出来,由曹老师带教。话音刚落,“化学鱼”两眼发光、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曹,就是C-A-O,这不就是“氧化钙”嘛。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见了。此话一出,满堂哄笑。自那以后,曹老师的外号“氧化钙”就不翼而飞、遍及校园了。
“氧化钙”外,曹老师还有个外号——曹麻子。
曹老师是个麻子,大麻子,满脸的大麻子。关于这麻子,学生们曾编了顺口溜唱:“昨天我进城,看见一个人,脸上的麻子一层又一层,大的像黄豆,小的像芝麻,不大不小也有两斤半。如果你不信,我就带你去参观,参观的地点就是你的脸!”有一阵子,这首打油诗歌在学生中传唱得甚嚣尘上,此起彼落,几成校园歌曲。有一次,两个女学生边走边唱,唱得得意忘形,直唱到与曹老师迎面撞个满怀也浑然不觉。等到发觉“闯了大祸”,吓得撒丫子逃之夭夭。
可是,曹老师听了,丝毫不以为忤,他只是一笑置之。被追着缠着问感受时,他就很敷衍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说完,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玩玩,一如既往。由此可见,曹老师对学生还是极其宽容,甚至偏爱的。因了满脸的麻子,他被学生和同事(老师)暗地里叫作“曹麻子”。麻子就麻子嘛,这是客观存在、先天不足,人家又没凭空捏造,凭什么不让人家说?再说了,人家说说我就瘦了还是病了?一点无碍嘛。
瞧这态度,多豁达呀。
除了麻子,曹老师的显著特征就是满口的大黄牙和右手蜡黄的食指和中指,是带点邪恶的那种黄,那是长期抽烟被香烟熏的。
还有,他只穿灰色和藏青两种颜色的中山装,但不扣风纪扣。中山装是一丝不苟的,哪怕掉了一个系子也不行,哪怕掉了他从来不系起来的风纪扣也不行。有人不解,说,你从来就不扣的扣子,掉了就掉了,费心费力的补它干吗呀?还要一样颜色和款式的扣子,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啊!曹老师很认真地说,那可不是一回事啊,扣不扣起来是一种选择,有没有是一种态度。选择可以多样,态度必须端正。听的人不耐烦了,嘟哝了一声,“酸腐气!”很不屑地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