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来成都之前,因战乱颠沛流离了很久。公元759年深秋,在同谷,杜甫度过了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光。
很多年前,我曾在甘肃成县寻访杜甫的屐痕。成县,也就是古时同谷,躲避战乱的杜甫一家曾在那里度过最凄苦的两个月。在那里,杜甫忍饥受冻,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在饥寒中死去。日子再悲苦,诗人却依然写诗,杜甫的《同谷七歌》,是一些痛彻心扉的呻吟,曾经使很多人读之下泪。《同谷七歌》的第一首,杜甫是为自己画像:“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暮日寒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第二首,他写给当时赖以活命的农具:“长鑱长鑱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在大雪覆盖的山野中挖黄独,却一无所得,空手而归,草屋中断炊熄火,只有痛苦的呻吟。那真是饥寒交迫的景象。杜甫的《同谷七歌》,真实而深刻地写出了他当时的生态和心境,那种悲苦和凄凉,渗透着泪和血,字字震撼人心。
同谷也有一个杜甫草堂,那是荒山脚下的简陋茅舍,背后是峻峭的仙人崖,前面是急流汹涌的青泥河。杜甫当年住过的草房,当然早已无迹可寻,我看到的草堂,是现代人所建,不过位置大概不会错。
公元759年12月,杜甫从同谷辗转来到成都,一路历尽艰辛。当成都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诗人眼帘中的天地为之一新,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展开了全新的一页,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到成都后写的第一首诗《成都府》,表达的就是刚到成都时那种惊喜交加和对未来的憧憬: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
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
曾城镇华屋,季冬树木苍。
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
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
自古有羁旅,我何苦哀伤。
成都那时被人称为南京,在人们的心目中,这是一个富庶繁华安宁的都市,和那些穷乡僻壤和战乱之地相比,这天府之国犹如人间仙境。从同谷的穷山恶川来到这里,杜甫厌倦了漂泊的人生,心生安家久居的念头。尽管远离故乡,远离京华,游子的思乡之情依然如故,但如果能安定地在这里生活,也是令人向往的事情。
初到成都,杜甫没有自己的家,一家人寓居郊外的草堂寺。杜甫的五律《酬高使君相赠》,记录了当时的景象:
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
故人供禄米,邻舍与园蔬。
双树容听法,三车肯载书。
草玄吾岂敢,赋或似相如。
这首诗是和时任彭州刺史高适的酬唱。高适寄诗给杜甫,杜甫写了这首诗回赠。诗中没有描绘古寺面貌,但写出了当时他的生活和心境。住在古寺中,吃住都倚靠别人,也可以听听僧人说法。最后两句,杜甫是自谦,也是自信。他自谦无法如扬雄那样研究高深的《易经》,但写诗作赋,自信还是可以和司马相如比一下的。
没有人知晓这草堂古寺何等模样,据古人记载,这草堂寺在成都府西七里。既名草堂寺,应该是一座茅草盖顶的寺庙。杜甫在自己的草堂建成前,就住在这里。我想,也许是草堂寺的建筑,和住在草屋中的感觉,使杜甫感觉亲切舒适,才动了为自己建一座草堂的念头。
杜甫的心愿,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翌年初春,有朋友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选定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并出资让杜甫为自己建造一个住所,从此结束流浪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七律《卜居》,就是写选址建居所时杜甫的心情:
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
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
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对沉浮。
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
所谓“卜居”,就是选择住地。朋友为杜甫选的是一个好地方,傍水依林,环境优雅,蜻蜓飞舞,鸟雀鸣唱。放一叶扁舟在门前的江河,就可以顺水东去,万里远航,直达久别的故乡。
在这么美妙的地方,杜甫怎么把自己的新家建造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