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杨小兰从餐厅里走了出来。餐厅前挂着“束河啊束河”那块木牌。木牌挂在老柳树上，日晒雨淋变成棕色，字的颜色是红色的。杨小兰曾在这牌子下照过相，我在博客里写过她，放过她在这里的相片。网友评价很不错。
我把杨小兰叫住了。她站在石板路上，用红花格子的围裙擦了一下手，样子有点漫不经心。我指了一下餐厅的牌子，说，他们说我的店名有点怪。杨小兰想了一想说，好像表示你困难重重。
我有些吃惊：杨小兰，你文化不高，还有点理解力。
杨小兰一笑：小学文化都能看出来。
开餐厅，又不想失去“作家”的身份，想取个有深意的店名，就用了“束河啊束河”。小学文化！杨小兰真……小学文化啊！
我沉默。
杨小兰便悄悄溜进了餐厅。杨小兰能从别人说话的语调、表情里看出一些什么，马上做出应有的反应。
我跟着杨小兰进了餐厅，说，杨小兰，你快把工作服换上！
大家都朝杨小兰看，圆脸，短发，牛仔裤和高腰衣。
杨小兰做了个鬼脸。有些不情愿地套上了红色的斜开布衣。她曾说过，她不会穿盖过臂部的衣服。这我理解，但在餐厅里弯身干活的时候，会突出了她的腰和臀部，我觉得有些不合适。
这个19岁的小女子。
杨小兰的耳朵里塞着MP3，麻利地擦桌子。她干活的样子让人心里舒畅。杨小兰性子急，餐厅里有活，她一定得先做完心里才踏实。我喜欢急性子服务员，做服务行业，讲究速度和应变能力。杨小兰工作上犯点小错，我明里批评，暗里袒护。
心里一下子就舒服起来了。我站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看服务员干活，同时感觉气氛有些沉闷。
我突然大声喊：束河啊束河！
先是莫名其妙，然后都跟着杨小兰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都喊：束河啊束河，束河啊束河！
街坊邻居听到了，过路人也听到了，都往餐厅里看。餐厅里又突然静了下来。
接着又是一阵笑声。
什么事这样高兴？顾师过来，边走边说。
顾师是我的朋友，也在束河开店。石板路不平。顾师脚又有点问题，走路更显得偏了。
大家见到顾师，更笑了。看到我们高兴，顾师也喜形于色，就坐在餐厅的走廊上。
杨小兰泡茶来！顾师像主人一样叫杨小兰。他要表示他与我的关系不一般，喜欢在我的餐厅里对服务员指手画脚。
顾师到我们餐厅里时间多了，熟悉了。他又不避讳自己脚上的毛病，我不时还叫他“跛老板”。服务员有时候也会跟着叫他跛老板，他听了还高兴。
我在顾师对面坐下，说：跛老板这久画什么？
顾师说，在束河大石桥写生。
到束河的人，都知道有个大石桥，说有千年的历史了。顾师说，画大石桥，好出手。能卖到好价钱……
去大石桥写生不需经过我的餐厅。顾师解释说，到处走走，换换脑筋，为写微博搜寻点资料。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你看看我的微博。有写你的东西。
说完就走了，走了几步，又说：
杨小兰，王大厨师。怎么不给我发短信，发点有趣的短信逗逗我。日子清淡得！
又说：你们要好好干啊，在大作家的餐厅里干，等于是上作家培训班了啊！
大家都笑了。
这一天，想不到生意也会这样好。到了晚上，我请服务员喝酒。
杨小兰说，我们不喝白酒。
白酒不贵，10元钱两瓶大麦酒，能喝翻好几个人。
厨师服务员一群人，啤酒是可以喝掉两三件的。有些舍不得，但也得让他们喝。杨小兰喜欢叫，其实酒量不行，两瓶下去，话有些多了。
大家都说，每人讲一个恋爱故事，交流一下经验。
几个人都讲了，只有杨小兰没有讲。
王大厨师说：杨小兰在丽江几年了，也待了不少餐厅，怎么没找个男朋友？
杨小兰不服气，说有好几个人都追过她。
其他的服务员听了觉得很搞笑，又问，都是些什么人在追她。杨小兰说出了四五个男子的名字。丽江打工的，大多是相互认识的，不需仔细打听，这四五个都是厨师和配菜师。
大家高兴起来，叫道：杨小兰美女嫁厨师啊！
我突然来了灵感，想写个小说《美女嫁厨师》。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脱口把这事说了出来。
杨小兰便叫道：写小说？《美女嫁厨师》，就写我们吧。要不写我吧！
我说，写《美女嫁厨师》，肯定要把你写进去了。
杨小兰又喝了一杯啤酒，说，好的，写出来要让我们先看！
这时候，没有老板和打工之分了，气氛十分融洽。他们建议我在店里摆一些自己出版的书籍。
我说，接待游客，饭菜第一位，摆书有什么用？
杨小兰说，你不但要卖饭菜，还要卖自己。
卖自己？
杨小兰说，你是作家，在餐厅里宣传自己，对生意有作用——杨小兰是要卖我这个作家的身份。
我摇头，这是什么场合，还宣传自己？作家开餐厅，像什么回子事啊！
他们都不说话了。我举起杯子说，喝酒。
我也有些醉了。我坦诚地对他们说，我在餐厅里不想承认自己是作家。
这时候，我的样子和我的话一样，肯定显得有点故作高深。大家都不插话。我说，其他的先不讲了，大家想想办法，束河啊束河怎么经营下去。
想来想去，还是说要打一下我这个作家的牌子。
王大厨师说，说起作家的餐厅，会有客人会买你的账。
杨小兰说：是这么回事。我在丽江打工二年了，还没有这样认真对待一个餐厅的经营好坏……原因可能你是作家。
我支吾了一下，作家……说起作家我有些伤感，这些时间，我考虑得最多的，还是餐厅。
王大厨师和配菜师都说：作家就是作家。跛老板成天吹嘘自己。生意慢慢就好起来了！
整个餐厅都不知道我与跛老板有所不同，我是端着“单位”的饭碗，不能乱吹。
我说：我是“双肩挑”。
他们都听不懂什么是双肩挑。
我也没有多解释。
不过杨小兰她们还是说，我的餐厅虽小，但因为我是作家，她们依然觉得体面。我听了心里真有些热乎。
晚上看了顾师的微博：
束河，我在“小村”。我画的纳西姑娘。披七星羊皮，具有动感。游客们，会想到她缓慢地出入小村。静静地在门口的木栅栏上插上鲜花和藤蔓。小材门口，酒吧，餐馆，太阳伞，油锅，凉粉和丽江粑粑等等。都安详恬静，它们像是一种艺术行为，成为一个村庄的点缀，一个民族自我陶醉的方式……
啊，小村。
我有点感动，感动顾师和束河。顾师想炒他的画室“小村”。我大小是个作家，引用他的微博，是最好的对外宣传。
后来见面，我说，引用你的文字，你要出钱，帮你炒“小村”啊！
看到企图被识破，顾师开心地笑。他高兴起来，喜欢原地走走，蹦蹦脚。一高一低摇晃着身体，笑容满面，很可爱。
顾师真逗人，脚有问题，却喜欢走动，不避讳自己的缺陷。
顾师微博上后面的东西有点不靠谱：
还有作家开的餐厅“束河啊束河”，我想会有出息。原因有三，一是大作家开餐厅像他写小说一样执著，生意难做，但总是一如既往，这就叫坚守。在束河，坚守和守望就是胜利。第二，束河是艺术家的天地，作家的餐厅，有天生的土壤。第三点最重要，大作家从不为漂亮的女服务员所动。比如那个杨小兰，对他可谓忠心耿耿，但他却心如止水。
束河啊束河，前途无量。
我赶快关了电脑，生怕被别人看到似的。这个跛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