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无助的漂泊者四处游荡，寻觅不到一块可以小憩的窝。
幽会地点选择好几次，又推翻过好几次，最后定在一条胡同里存车的小木屋。傍晚，寒风肆虐，秦有为躲在那间只容下一个座位的木屋中，焦灼地等待秋丽赴约。
木屋的主人是他过去的同学，刚下岗无着落，求人找到这么个存车的营生。走投无路的秦有为忽然想到他，就骑车赶了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借木屋一用。老同学朝他挤挤眼，问道：“你那小蜜是哪儿的？”秦有为讪讪地躲过这个问题，说：“我就用半个小时。”同学一边穿防寒服一边侧身出来，给他腾出地方。“一个钟头都行，我出去找顿酒喝。当心点儿，两个人别光顾干那事给我看丢了车，我赔不起。”说着，老同学不出声地笑笑匆忙离去。
本来秋丽晚上要给上三年级的儿子开家长会的，秦有为呼她许多次，说想她。她明白秦有为所言的“想”是什么意思，便在电话里轻声说：“不行啊，我得给孩子开家长会，没有时间。”秦有为可怜巴巴地求她：“秋丽，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安全地方，你答应我吧，就占你二十分钟行不行？；在评剧团传达室打电话，周围有许多闲着无聊的人察言观色，再僵持不下的话，准引起那些人生疑。秋丽赶紧答应：“行。”
作为评剧团头牌青衣，秋丽已经许多年没在舞台上演出了。全国上下都在振兴京剧，却对评戏不理不睬。当初在戏校时改学京剧，也就没有今日这样下场了。悔不该听妈妈的话，继承她的事业，妈妈何曾想到没有戏唱的演员是什么滋味？天天来评剧团寂寞的院落点卯，与其他女人打毛衣、聊孩子、聊小道新闻、发毫无用处的牢骚，混过一月拿四百多块工资，这就是秋丽的生活。自从结识了秦有为，她心潭的死水有了涟漪，每天等候秦有为的传呼，像等候活着的证明。
捱到下班时候，秋丽骑车往指定地点赶。天已经黑透了，空中落着似雪非雪的冷雨，赶到那条胡同口，往里边探探头，胡同狭长幽黑，在昏黄的路灯笼罩下，排排启行车杂乱地码放一起。看不见秦有为的身影，她茫然不知所措。忽然，看车人的小木屋亮起灯光，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呼唤她：“秋耐，秋丽，我在这儿。”
每次都跟做贼一样，她左右望望是否有人发现他们，然后将车往旁边一放，扭身钻进木屋。浑浊的灯光中，秦有为清癯的面容依稀可辨，那眼中有泪花。“秋丽，我多想你啊。”他的语声颤个不止，如木屋外在寒风中发抖的雪雨。
“我知道。”她说，扑进他怀里。接着是一阵发闷的哭声。
“让我看看你变了没有？”
“别，快关灯吧，我只能呆十分钟。”
“……咱们好不容易在一起。”
“求你啦，有为，我得赶去开家长会。晚了，他会发现的。”
一声叹息，灯熄了。
木屋坠入黑暗里。雪雨越下越急。
灯重新燃亮的时候，秋丽边整理衣服，边说道冬“我必须得走了，”又凑近秦有为的耳畔叮嘱道，“你记着，今晚不许跟你老婆做爱。”说完，她急匆匆奔出小木屋，推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慌里慌张出了胡同，朝儿子学校方向骑苹而去。赶到学校，家长会已接近尾声，她找个座位坐下，连忙询问旁边一名家长开会内容，边往本子上记着，以备丈夫审阅。家长会至九点多钟才散，秋丽骑车到家大约是十点钟左右。临进家时，她没有忘记抹掉呼机上面秦有为的电话号。
洗衣机轰轰转着，林永茂守在洗衣机旁搓着衬衣领子，儿子小强趴在餐桌上写作业。餐桌摆满菜肴，每个碟子都用碗扣着，怕菜凉了。他们在等她。
推门进屋，她掩饰住内心的惊慌，佯装欢乐的样子喊一声：“我回来啦。”林永茂没吭声，儿子跳下凳子扑过来抱住她：“妈，你才回来，饿死我了。”
“开饭。”丈夫命令道。一家三口围坐餐桌四周。林永茂顾自从柜橱拿瓶酒，往杯里倒满，闷头问道：“你去开家长会啦？”
“怎么能不去呢？小强的记分册我都拿回来了。”秋丽从皮包里掏出一大堆东西。
林永茂看也不看：“五点半钟，我给你单位打电话，袁姐说你早走了。我又赶到学校门口，没发现你的车。”
“哦，我顺道逛趟商场，给小强买件毛衣。”秋丽又从皮包里掏出早巳准备好的毛衣，挺镇定地说着，对付这样的丈夫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细心。
林永茂酌脸色缓和许多，便兴致勃发地喝酒，很快将大半瓶酒灌进肚子里。因此，晚饭结束得很迟；秋丽洗碗的工夫，丈夫将儿子哄睡了，爬上床弄本武侠书看。她明白丈夫在等她，猛然想起与有为临别时，嘱咐有为的话，觉着自己也不该犯规，就磨蹭着找些琐屑的事儿干。
“快点儿，我等不急啦。”他催促着。
“你先睡吧。”她推脱道。
他也不再废话，光脚跳下床，一抄手将她抱入怀中，往床上一抛。她挣扎着坐起，求他，我今天身子不舒服。
他笑着，一种古怪的笑。“我想舒服。”
“永茂你疼疼我，你一天在家没事做闲得慌，可我要上班呀。”
“我还不知道你？天天在单位聊闲天。”说着，他撕秋丽的衣裳，秋丽左挡右护，央求道：“明天行不行？今天我真不舒服。”
“今天怎么不行？是不是刚让你相好的干完？”丈夫恶狠狠地叫喊。
一句话击垮了秋丽，她情不自禁地松开手。男人磐石一般地压在她身上，她感觉连心都被他刺穿了。
秦有为回家后的遭遇显然比秋丽更严重些，老婆陈萍在他皮衣上面发现一根长头发，便哭着闹着叫他交代跟哪个女人鬼混过。气得秦有为砸碎了大衣镜子，才算压住这场风波。家常便饭式的吵架，每次都相同，急风骤雨般来得快，结束得也快。秦有为余怒未消，而陈萍早已打着鼻鼾入睡。
他守在台灯下，望着摊开的稿纸，心乱如草。今晚恐怕又白宫荒废掉了，但惟一的安慰是他兑现了对秋丽的许诺，没有跟老婆做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