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第一排靠过道坐着的那位中年妇女站起来,拿起导游手里的话筒,大声说道:我们一行四个人,都是高城本地的。我们都是初中时候一起长大的,跟姐妹一样,大家看看,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呢?
她说着话,手也不闲着,把靠窗和她在并排座位上坐着的另一位女士叫起来,又把后排的两位女士也叫起来,说,大家看看。
刚才我已经觉得她和并座的那位女士长得像了,后面的两位女士站起身后,捂着嘴对着大家笑。对那位拿话筒的女士说,老韩婆,你就是人来疯。还不快回来坐下。
后面的这两位,彼此不像,和前面这两位也都不像。不过看到这位姓韩的女士这么热情,大家都哈哈鼓掌,说,像。一位男士起哄说,你们是四朵金花。
那位姓韩的女士听到了,乐呵呵地说:这位大哥说得对,我们上小学时,大家都叫我们四朵金花。我们还要乐乐呵呵一起到老。变成四个老妖精。
大家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车上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几个姐妹把她拉着坐下来。她还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喊着让男人们那边派个代表出来说话。
男人们推举那个刚才起哄的男士出来说话。可是他坚决不说。被大家逼急了,他指着在他后面坐着的另一位男士做代表。那位男士就是跟我刚才看到的那位美貌女士坐在一起的那位。
他也一直不肯站起来,可是他越是这样,大家反而越是推举他。于是他站起来,走到车厢前面,从导游手里拿起来话筒。
他自我介绍说姓谭,又说,千年修得同船渡。这次大家一起坐同一辆车,同一架飞机,到了景区后还要坐同一条船,所以这是难得的缘分。祝福有缘人都能生活幸福,旅途愉快。
大家也给了他同样热烈的掌声。他回到那位女士身边,两个人又一次互相对视,那位女士对他投之以充满柔情的微笑。
飞机、大巴,一路颠簸,让人已经非常劳顿。之前在我前面的年轻人,只要坐下来,手里就拿着书在看。他有一张让我喜欢的脸。戴着一个黑色边框的眼镜,眼睛不大,但很明亮。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可是又分明没有见过。
到了宾馆,已经是晚上了。导游说,大家觉得累的,可以去休息,想出去玩的,可以去西街。
因为住的地方,离西街很近,十五分钟就能到。我决定去西街。
吃过晚饭,我把箱子放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安排和我同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一只棕红色的皮箱放到那里了。
背着背包,下楼,准备去西街走。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他也在楼下,背着帆布包,手里还是拿着一本书,宾馆大厅的灯光很亮,我看到他手里拿的书,是一本:《天外客》。我大吃一惊。同时电光火石般的想起来他是谁。知道他是谁后,我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到他后会觉得见过。会有好感。
他已经要举步下台阶了。我忽然一阵冲动,冲过去,主动跟他打招呼。
嗨,我说。
他回过头,看到我后,竟然一点也不吃惊,说:嗨!
他说,你去哪里?
我说,去西街。
他说,那,一起去吧。
我说,好。
我们就一起走了。
他姓梁。此外他还有一个笔名。我很早就开始读他写的小说。他的小说里,有很多孤独的人,那些孤独的人,陪着我度过了很多孤独的日子。我早已熟知他,早已阅读他,了解他。
我可以说吗?我也早已,在心里,留了他的位置。
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他。他的照片我早已看过,照片胖一些,他本人瘦一些,照片上头发乌黑,本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他的皮肤光洁,眼神明亮。此刻,正和我走在去往西街的路上。
我被这奇妙的相遇弄得如坠梦中。都忘了该跟他说话。但我知道我们该说些什么,而不是傻乎乎地往前走。我相信他也是这样想。因为他先于我开口说,我怎么之前,没怎么注意到你。
又说,可是看到你,却觉得早就认识你。
我笑了。
我说,你之前一直在看书。
他说,你看到我看书?
我说,我一直看到你看书。
他说,你看到我看的什么书吗?
我说,是,我看到你看的是什么书。是你要再度重版修改的这本。
他说,你知道我要再版?
我说是,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
他说,什么时候看到的?
我说,去年12月8日。然后我又说了那张报纸的名字。
他惊住。
他说,你,为什么会记住这个时间?
我说,我记得你的每一本书的名字,每一个主角的名字,每一个人物的命运和每一个故事的结局。
为什么?他问。
因为他们都是孤独的。我回答道,而我也是。
我又说,也许你也是。
他再站住,看我。
停了几秒钟,他说,我好像,以前真的在哪里见过你。
没有。我说。我心里确定没有见过他。但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
西街的繁华景象渐渐映入眼帘。数不清的酒吧在路边闪着各色的灯光招牌。自由自在的人们在这里穿梭和流连。如果不抬头,看不到丝毫的夜色。这里不属于日和夜,这里属于日夜之间,属于梦里的时间,时间像是空荡流淌的河水,在音乐里哗啦啦地流淌,没有人想去抓住它或是丢掉它。它是个不存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