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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正是野花开放时

来源:《作家》2015年第06期

董立勃 山东荣成人,生长于新疆农场,工作于新疆作家协会。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新疆文史馆馆员、新疆大学客座教授。已发表出版长篇小说《白豆》《烈日》《米香》《乱草》等十六部。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篇。作品两次入选中国小说年度排行榜。获得“《当代》荣誉作家”奖等多种文学奖项。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选自唐诗

一想到离婚两个字,把白草吓了一跳。先是四下看了看,看看是不是有人看到了她的想法。看到了四周没有人,有些放心了。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使了一点劲,有些疼,说明它还是长在肩膀上。不过,这反倒让白草有些糊涂了,脑袋明明还是自己的,怎么会想到了那两个字呢?

那两个字,可不是什么好字。不管啥时候,女人都不愿听到那两个字。只要听到了,也都会脸色发白,周身发寒,整个人会变成活不下去的样子。听到都不愿意听到,不要说会主动想到了。看来,白草一定是遇到了不同一般的事,才让她想到了这两个字。

白草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会让她想到那两个字。这个事问别人没有用,要问得问白草。可这个时候去问白草,也是白问。因为连白草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明白,她怎么会想到离婚这两个字的。

不过,就算问不出来,这种事也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离婚这个事,不是一个人的事。白草想到离婚,肯定还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白草的丈夫。丈夫好,对老婆好,女人才不会想到要离婚的。

没错,这个理,说遍天下都站得住。白草想到了离婚,不用说,是她的丈夫出了问题,是她的丈夫做错了事,对她不好,让她伤了心。顺着这个思路去找原因,大方向上错不了,不会太费劲,就能找到根子上去。

说到这,不能不说白草的丈夫了。别说你不认识白草的丈夫。在下野地,你可以谁都不认识,可不能不认识白草的丈夫(想不认识都不行)。这和白草没有关系。这和白草丈夫的身份有关系。还在白草没有出现以前,白草的丈夫就是下野地的最高长官。虽然只是个农场场长(顶多是个正团级),可因为再没有比他更大的官了,他也就自然地成了每个人必须把名字记在心里的人了。

白草的丈夫名字叫孟山。在当场长以前,是一个解放军骑兵营的营长。在当营长以前是一个八路军步兵连的连长。在当连长以前是一个敌后武工队的小队长。说这些话,不是说孟山有多么了不起。在下野地的男人们,大多数都有和他类似的经历。只是因为营长和场长的位子只能给一个人。他不过恰好得到罢了。

所以说,就算他的经历很革命,并且当上了场长,并不等于他就能成为一个好丈夫。革命干部从来不等于好丈夫。刚解放那会儿,多少人闹着要离婚,起因大部分都是革命干部看不上了原来包办的农家妇女,喜欢上了城里的女学生。不过,白草和孟山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的婚姻可没有一点封建包办的成分(整个过程后边会详细讲叙)。

婚姻生活不好的原因是多样的。比如说,会不会存在性格上的差异。男的太粗暴,让女的受不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孟山是当兵的出身,一直在冲冲杀杀,一般来说脾气不会太好。中国男人向来都有这个传统,娶回家的女人,就像买回来的驴马,想怎么骑就怎么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偏偏白草也有性格,也很刚烈。不愿意当男人的附属品。中国解放了,有一个标志,就是女人也解放了,觉醒了,不受男人欺负了。男人不好了,女人一样可以把男人给休了。

这么分析不是没有道理的。可要说这个是白草想要离婚的原因,大家不会接受。农场和村庄不一样,是一个大集体,几乎干每一件事情大伙儿都在一块儿。就算结了婚,晚上睡觉你们两个人可以单独呆在一间房子里,可这间房子也是集体盖的,各有各的门,墙和墙却是连在一起的,别说打骂了,夜深人静时,你放个声音大一点的屁,隔壁都可以听得到。夫妻间打骂的事,每天都有发生。只要一发生,大伙儿马上就知道了。可说到白草和孟山,谁都说从来没有看到和听到过孟山骂过白草打过白草。

没有打骂过,还会有什么原因?你保准会往那个方面想了。你想了,也不说明你很下流。你可以往那方面想,但千万不要说出来。不是说因为孟山是场长,才不让你说的。是你如果说了,别人会骂你是胡说八道。前边说过,过的是集体生活,房子的墙全连着的,隔墙不厚,不隔音。夫妻做那个事,不敢太放开了。太放开了,弄出的声响,隔壁的人会听见。没谁想让别人听见,可到了那个时候,太痛快了,就管不住了,就会喊出声来。所以,谁家的那个事,做得怎么样,看不见,却是可以听见的。听见了,田间地头,说别的事不解乏,只有说这个事,会把累全都忘了。孟山和白草过得怎么样,大家都关心。好奇心,谁都有。听墙根是一种文化,只要有人就会存在。孟山知道也会有人听他的墙根,可他也没有办法。他给白草说了,白草也知道,可她不管,到了时候,一样会喊出来。他们结婚没过多久,就有了传言,说孟山家,是白草喊,说一听白草的喊声,就知道了孟山是有多厉害了。

看来,白草想到离婚两个字,要找到原因,还真不好找。是不是白草的哪根神经出了毛病,一时错乱,冒出了一个怪念头。过后,自己也会觉得太可笑。挥一下手,让这个想法像一阵风刮过去,连一点痕迹也不留,仍然和过去一样,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去过。都说,女人是奇怪的动物,奇怪的动物做一点奇怪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只要不把它当个事,去认真对待就行了。

这个话是有道理的。每一个人每天都会有许多想法。多数的想法都是想一想罢了,并不会让它从脑子里跑出来,站到了太阳下面让别人看到,或者说让它像个影子一样,跟在身后。白草关于离婚的想法会不会也是这样呢。这就要看白草在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做了。

下野地农场场部的西南角上,有一片白色的土房子,是场部的卫生院。白草会经常朝这个地方走去。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白草的身体不舒服了,要去卫生院看什么病。其实白草不知去了多少次卫生院,只有几次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剩下的许多次都和身体无关。白草经常去卫生院只是因为卫生院里面一个叫余南的医生。这个叫余南的医生,是白草在下野地关系最好的女友。

余南是一个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姑娘,她床头的桌子上总是摆着一盒绿茶。新疆是个不产茶的地方,所有喝的茶都是从内地运来的(这个历史有两千多年了)。余南喝的茶都是家人从南方寄来的。白草从小到大没有喝过茶,认识了余南以后,每次来见余南都要喝一杯绿茶。越喝越觉得绿茶好喝。有时看到余南手头在忙着,她就会自己动手泡一杯茶(很容易就学会了),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

这次是余南给白草泡的茶。白草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后,对余南说,我想和孟山离婚。余南知道白草爱喝茶,还知道白草爱吃糖,去抽屉里找一块水果糖给白草吃。正找着,听到了白草的话,手中的动作停止了。

显然白草这句话,是余南没有想到的。连最好的女友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可见白草的念头有多么意外,多么突然。余南抬起头,看着白草。她想看看白草是不是在开玩笑。可她对白草太了解了,她知道白草再怎么开玩笑,也不会说出这句话的。她想了想,问了白草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嫁给孟山的了?

说到这里,看来,是有必要说说白草怎么嫁给孟山的事了。这个过程有一点长,不过,要想弄明白白草现在和以后会怎么做,回过头去看看以前发生的事,也并不是多余的。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走到一起,并且能够结为夫妻,究竟是偶然的呢还是必然的呢,可以说,从古到今也没有过定论。可已经发生的许多事情,却又让我们由不得自己去想这个问题。白草和孟山的婚姻也一样没有例外。

白草生在新疆,她的家族属于老新疆人,她的祖先究竟是汉代来的还是唐代来的,究竟在新疆生活了多少代了,她现在的家人已经说不清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老一辈说过,其中有几代的男人娶过另外种族的女人,有维吾尔人有哈萨克人还有俄罗斯人。到了白草这一代,早已经不是纯正的汉民血统了。尽管还说着汉语,但从长相上看,明显能看出白草混血的特征来。最明显的是鼻子有一点高,眼窝子有一点陷,胸脯有一点挺,腰肢有一点细,屁股有一些大。

孟山比白草早出生八年,并且是出生在远离塞外的关中地区。如果不是一九四九年的新疆和平解放,孟山永远不可能随王震的大军来到天山脚下。不过,就算孟山来到了天山脚下,由此把与白草的距离从三千多公里缩短到了一百多公里,也不构成白草和孟山发生联系的必然。被卷入到这个大事件中的青年男女,成千上万,凭什么会让他们两个恰好相遇呢?

当孟山举着战刀,带着高举红旗的队伍穿过一个个村庄乡镇时,白草正和她的家人在天山的一片山梁上过着自在的日子。一座用百年老松木搭建的木头的城堡,有大大小小的房子三十多间。里边住着白草所有的家人,还有雇来干活的长工和短工。家里光是牛羊就有近万只,光是家人根本照顾不过来。再说了,也用不着再辛苦。那么多牛羊,光是皮毛和肉,就让家人吃穿不愁。白草跟着爷爷和父亲去打猎,不是为了生计,只是为了活得有意思。骑着马在山冈上奔跑,人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跑得再快的野兽,她举起枪,一扣扳机,野兽就倒在了地上。很痛快。

都骑马,都会打枪。尽管孟山骑马打枪,是为国家,打的是人,白草骑马打枪,为的是自己,打的是猎物,性质上有根本的不同,但从形式上看,不能不说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

也许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大了以后一直枪不离手,白草就把会不会骑马打枪这一点看得很重。八九岁时跟爷爷闹着玩,爷爷逗白草,问白草想找个什么样的丈夫,白草想也没有多想的,他要会骑马打枪。再大了一些,到了白草十七岁了,长成了大姑娘了,爷爷不再逗白草,而是认真地问白草,该嫁人了,想嫁个什么人呀。没有想到,白草还是说着一样的话。看来白草心里已经是有男人了,并且这个男人很具体,要会骑马会打枪。

关于男人,白草不陌生。家里边,男人多女人少,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早早就知道了。小时候,看到哥哥们站在野地里,扒开裤子,掏出那个东西就尿。看自己没有,不知怎么回事,以为是母亲没有给她,哭着去向母亲要,说母亲偏心,对她不好。弄得母亲一个劲儿说她是个傻闺女。再大了一些,看到自己身体长出了别的东西,又是哥哥们没有的。不再问了。并且不再当着别人面,光着身子跳到泉水里洗澡了。

哥哥娶了媳妇。哥哥是个野汉子。想干那个事了,会不挑地方,不挑时间,只要看了四周没人,不管是树林里,在山坡上,大河水边,把媳妇摁倒了,扒开了衣服,就骑了上去。媳妇也不害羞,反而会去配合,哥哥要怎样,就任着他。好几次,让白草撞到了。撞到了,并不慌乱躲开,觉得新奇,会盯着看。看着看着,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点着了。火烧火燎有些难受。

这一阵子,白草身体变化明显(女大十八变,一天一个样)。颜色气味浓烈了。凸起的地方更凸了,凹下去地方更凹了。有点蓝的眼珠子,似乎更蓝了,好像渗进了湖水。母亲看见了,没有多说什么。去找父亲还有爷爷说起了悄悄话。过了没有几天,母亲对白草说,给她找了一个婆家。白草问,会不会骑马打枪。母亲说,是个读过书的,比骑马打枪的好。白草说,这样的,我可不要。白草这么说了,母亲也不在意。姑娘都害羞,一开始说这个事,没有一个会说愿意的。到了嫁的时候,一样会坐进花轿,一样会和新郎拜天地。一样会给一个男人生孩子。母亲说,你嫌不好,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一个。

其实这两年,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以后,再跟着家人去集市卖兽皮,白草对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并不是没有注意过。也怪,一个人想的时候,闭着眼睛光着身子让一个男人亲近时,只要是个男人就行了,男人的样子从来没有计较过。但看到了现实中的男人,去联想和这个男人接近时,这个男人的具体样子就立刻让她不满意起来。不是嫌人家个子矮了,就是身板单薄了。不是嫌人家五官不端正了,就是罗圈腿了(常骑马的人容易这样)。真是不知有多少个男人看过来,竟没有一个让她看了以后会忘不掉,装进心里边,带回到山里去,在树林的草丛里,让他走出来和自己亲热。

所以当母亲说,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一个时,白草不吭声了。不吭声,意味着白草的屈服。不屈服又能怎么样,既然没有一个非要嫁的,那么嫁给谁还不一样?而自己这个时候,偏偏又是非常想要嫁人。难道说,除了母亲给她的安排以外,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而这个时候,白草压根儿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男人叫孟山。同样孟山也不知道,有一个女人叫白草。

就在母亲请来裁缝给白草定制嫁妆时,孟山接到了一个命令,让他带着他的骑兵营赶到一个叫下野地的地方安营扎寨,任务是要在当年开出一千亩荒地,并且当年就要能打出粮食,解决部队的吃的问题。

下野地是天山脚下的一片平原,也叫戈壁滩。新疆有无数这样的戈壁滩,因为人烟稀少,大部分都还没有开垦。开垦这样的戈壁滩前提是需要灌溉,所以选择的地方不能离天山的雪峰太远。现在可以说,白草和孟山离得更近了。因为当天气晴朗的时候,不管是白草还是孟山,他们抬头往南边望过去时,都可以望到同一座积雪终年覆盖的山脉。甚至有一条河,在流过白草的身边后,继续再往前流,就流到了孟山的眼前。正是这条雪水河,让孟山确定了农场场部的场址。

这条雪水河是重要的。也就是说,孟山如果顺着这条雪水河,一直往上游走,是可以走到白草身边的。而白草顺着这条雪水河,一直往下游走,也是可以走到孟山眼前的。并且这段距离直线计算不会超过一百公里。但问题是,不管是白草还是孟山,会有什么事让他们骑上马,在没有道路的河边走这么远呢?实际上白草在这以前的活动范围,还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公里。在一个物产丰富的地方,方圆三十公里已经足够活得自由自在。那个木头的城堡和那个小镇提供了她生活所需的一切(除了那个她想象中的丈夫)。而孟山刚刚驻扎下来,面前的开荒任务让他无法考虑更多的事。只要这条雪水河的水不断流,他才不会对这水从上游什么地方流来和怎么流来的感兴趣。就算他知道上游的山里边还住着人家,甚至还有个不错的姑娘,他也一样不会顾得上。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在半年以后,白草和孟山会见面,包括他们自己。显然在这个地方,半年以后,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让白草和孟山相遇了。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呢?听下去,你就知道了。

也许,因为这件事让白草和孟山相遇了,对他们来说,可以算是件好事。但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件事是个坏事,而且是个大坏事。官方的史书直接把这件事定性为叛乱。这个定性当然没有错。大家都知道,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五日,新疆和平解放了。可起义的官兵中,有一部分,还热爱着国民党,忠诚着蒋介石,对于新政权,骨子里有仇,不肯从心里接受。于是,他们决定再起义,背叛共产党,武装反抗。他们这么干,谁都会觉得他们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八百万军队都打败了,几百人(顶多上千人)的叛乱,会有什么结果,不用脑子想也会知道。可他们偏偏就在一天夜里开始了行动。也许结果,他们早想到了。对他们来说,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用一种方式,履行了他们效忠的誓言。当然,还有一个结果,没有人去想,也没有人去关心,那就是白草命运的改变。

婚期已经定了,还有半个月,白草就会坐上花轿,被抬走了。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子,她也见到过。两家交往了许多年,大人们经常走动,白草也跟着大人去过这个人家。那个可是小镇上的大户人家,有一个由许多砖瓦房组成的大院落,还有许多的土地(有上千亩,新疆地大人少,很容易就会有许多地)。嫁过去肯定不会吃苦受罪过穷日子。再说那个人,是他家的二少爷,就在前几个月,白草还见过。刚从乌鲁木齐读书回来,说是已经被政府录取为工作人员了。长得很斯文,白白净净。还和白草说了几句话。按说这样一门婚事,白草不该会有什么不愿意,可不知为什么,只要想起这个人,白草就有点担心,他的身子骨是不是太单薄了,甚至还会想到,他那个样子到了床上,会不会什么都不行的(这么想时,白草会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当然,让白草最不满意的还是他不会骑马打枪。不过,这个很大的不满意,看来是已经挡不住白草走向花轿的脚步了。倒不是家里人的压力,而是自己不想再等了。谁都想嫁个十全十美的,可这个人总是不出现怎么办。白草可不想当一个老姑娘。马上十八岁了,一朵花开了,不让人去采摘,就白开了。所以,白草已经作好了去李家大院做一个少奶奶的准备。

就在白草这么想时,在离她一百公里外的大荒野上,一间门口挂着垦荒指挥部牌子的土房子里,有一个叫孟山的男人,在接完了电话后,把放在了桌子上的军帽戴到了头上,接着,又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把军刀和一把手枪。

叛匪从乌鲁木齐的老满城蹿出,沿着呼图壁和玛纳期一线烧杀过来,途中不断被围追堵截,最后一部分逃进了雪水河谷,并顺着雪水河谷往天山深处逃跑,试图利用天山复杂多变的地形躲避被彻底消灭的下场。位于雪水河谷旁边的农场原本就是骑兵部队,战马和刀枪并没有离身。孟山接到了把叛匪全部歼灭于河谷不许其逃于山中的命令,二百名骑兵在半个小时内集合完毕。孟山手执军刀走在队伍的最前边。河谷水边的马粪还冒着热气,把耳朵贴到地上去听,可以听到上游传来的马蹄声响。孟山把军刀举起来,朝着空中挥了一下。所有的战骑跟在他的后边,向雪水河的上游奔去。

真不知对这群叛匪,是该诅咒他们,还是感谢他们。不管他们这一路烧杀抢掠,给民众带来多么重大的财产和人员损失,但有一个事实却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如果他们不叛乱,孟山是不会有机会重挂刀枪再上战场的。就算是他们叛乱了,不是跑到了雪水河谷,而是跑到了别的河谷里(实际上通往天山上的河谷,至少也有一百条以上),孟山再想参战也是没有机会的(类似孟山这样的垦荒农场沿天山一带至少分布了几十个),更别说顺着雪水河谷往上游走见到白草了。好像这些叛匪叛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白草和孟山有一个见面的机会似的。

白草从一个山梁转到了另一个山梁,到了每个山梁上,都朝四周望一会儿,看有没有可以让她心动的猎物。猎枪就挂在前边的鞍桥上,伸手随时可以抓到。如果看到想要猎杀的猎物,从抓起枪到扣动扳机,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秒钟。这是从小到大骑马打猎练出来的。当然,还有她用的这把猎枪,可不是一般猎人用的火药枪,是她父亲花了一百多个大洋从枪贩子手里买来的,是德国制造的。有了这把猎枪,再加上她的枪法,她已经可以做到只要是地上奔跑的,只要是让她看见了,她都可以让它们无处可逃。这并不等于说,她只要出来,就会打一堆猎物。实际上,她转上一天,扣动扳机的次数顶多一两次。不是找不到猎物,是很多的猎物从白草身边跑过时,她只是看着它们笑,不会轻易动枪。也许在山里长大的缘故,和猎物熟悉了,有了感情,反倒不肯轻易去猎杀它们了。对白草来说,骑着马,在阳光下,自由地走着,这个过程似乎比猎杀本身更有意思。从三年前开始,白草出门,就不愿意跟着父亲和哥哥他们了。和他们在一起,总把她当小孩子,老会管着她,她干什么都不行,一点意思也没有。并且她也看不惯他们见了猎物就要开枪的坏毛病。

到了一个很大的山梁上后,白草看到了山谷下面那条奔淌的雪水河。一般来说,到了这里白草就不会再往前走了。用不着了,山谷里有水,许多猎物都会去河边喝水,想打什么猎物,只要耐心地等待都会等到。白草打算到河边打一只黄羊。黄羊的肉鲜嫩可口,放上干辣椒红烧了,白草和家里的人都喜欢吃。要打黄羊,站到山梁上不行,太远了。至少要走到河水旁边的树林里,在那里埋伏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看到来喝水的猎物。

走进了树林,找到了以前使用过的埋伏地点,一棵倒下的老枯树,不但可以藏身,还可以把枪架起来。下了马,松开缰绳,让马自己去一边吃草。提了枪,走到老枯树后边,把猎枪架到了一个树杈间。准备好了后,白草试着瞄了瞄。这一瞄,白草生气了。不知什么时候,河边冒出了人。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还全是男人。足有五六十个。并且一人骑了一匹马,都拿着刀和枪。白草生气,不是别的,只是因为他们一出现,猎物就不可能来了。没有猎物,她也就打不成猎了。

怎么办?要不,等上一会儿,等他们走了?可再一看,他们不但停了下来,还都从马上下来了。有的走到水边,去洗脸,去喝水。有的取出了干粮,坐在石头上,吃起来。还有的走到了一边,解开裤子,掏出了男人的东西,尿了起来。白草想,他们可千万别往松树林这边走。好像他们知道白草的想法,好一阵子过去,也没有人走过来。虽然都下了马,可他们都没有走远,全都活动在马的四周。看样子,他们一个个都很疲累,想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不会离开的。白草想走出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换一个地方休息,不要影响了她打猎。

白草这么想了,却没有做到。不是白草不敢做(男人有什么好怕的,白草还真不知道),白草所以没有去做,是因用不着她去做了,有人替她去做了。替她去做的就是孟山(这时她还不知道他叫孟山)。不是孟山一个人,是孟山带了一群人。白草刚站了起来,正要往松树林里走出来,看到了孟山,从河谷另一边,也是一片树林里,冲了出来。所以看到了孟山,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孟山是冲在最前边。别的人全都在他的后边。

冲过来的一群男人,让河边的一群男人一下子乱了阵脚。但很快,这群男人就全跳到了马背上,拿起了刀枪。似乎不愿意把刚占领的地盘让出去似的,也都举起刀枪迎了上去。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让白草根本来不及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些吃惊,这两群男人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打起了架。白草在小镇上上过几年小学,看到过小男孩子们打群架,大人们,大男人们打架,她还是头一次见。男孩子们打架时,女孩子喜欢在一边看,打胜的男孩子会让女孩子们觉得他很了不起。

白草不知道眼前这两群男人为什么打架,可小女孩子的心理还有,她想知道打架的结果,想看看哪一方更厉害。两方都是男人,连穿着的衣服都是一个样式一个颜色的。但分辨起来,并不太难。因为有一方的男人帽子上,都缀着一个金属的五角形的徽章,它们不大,可放着光亮。这些帽子上有五星徽章的人就是后边冲过来的人。

这么多男人打群架乱成一团,一开始不知要看谁,不过,看了一会儿,白草的目光就主要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原因很简单,这个人不但是冲过来一方最前边的一个人,也是这一大群男人中(不管是帽子上有星还是没星的)最厉害的一个。他一手刀一手枪,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更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似乎知道白草在看,要故意表现出他比谁都勇猛。一把马刀朝他劈了过来,闪躲时,他倾斜的身子几乎和马背形成了九十度的直角。同样为了让马刀把对面冲过来的骑手砍下马去,整个人似乎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只有脚尖挂着马镫。每年山里的牧人和猎手们都会在山地草原上举行马技比赛,白草还没有见过有人骑马骑到这个水平上。不但马骑得好,刀枪更使得好。马刀够不着的,收刀的同时,把枪甩了出去。枪只要一响,必会有一个从马背上栽下来。就在白草眼皮子下,似乎就眨了一下眼,他的四周就躺倒了十几个人。

这个男人每一个姿态都让白草看得想叫出声来。只知道爷爷的故事里有这样的英雄,没有想到还能亲眼见到。很想一直盯着这个男人看下去,但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像刮了一阵风,卷起了大片烟尘后,就没有了影子。胜负很快见了分晓。白草先前看到的那群男人不行了,被打败了,死伤了一片后,骑着马顺着河谷往上游跑去。而那个帽子上有徽章的男人(白草现在看清楚了,他长了一个国字脸,十分端正),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决定乘胜追击。他把马刀举起来,在空中挥了一下,一群骑兵立刻跟着他,朝着逃跑的那部分人追去。看不到那个最厉害的男人了,可他的样子却被她记住了。

按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和白草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可以选择离开回家去(没有打到猎物不会有人责备她),也可以留下来,继续打猎(空手而归她还没有过)。可不知为什么这两样事情她都不想做,可到底想做什么,她还没有想清楚。这时她发现河边的空地上(刚才两群男人打架的地方),还有几个帽子上有五角星的人没有离开,他们正在打扫战场。白草几乎没有多想,就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的男人看到了白草,有些吃惊,端起了枪对着她,并朝她走来。白草心想这些男人咋这么胆小,一个女人也能被吓成这样。不过,等这个男人看清楚了白草是个女的,就放下了枪,说这些家伙没有把你怎么样吧?白草说,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男人说,那是他们还没有看到你。白草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架?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死者和伤者,为什么还要打得这么凶?

对白草的话,矮壮的男人明显有些不满。你胡说什么,这怎么是打架?他们是坏人,我们是好人,这是一场好人消灭坏人的战斗。是革命和反革命的一场生死较量。这些话白草没有听过,听不太懂,可听着新鲜。白草说,他们是坏人?我怎么没看出来。男人说,坏人不会把坏字刻在脑门上,告诉你吧,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这会儿,就知道他们有多坏了。没有发生的事,白草不关心。这会儿,她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个事。白草问,你们到底是干啥的。男人说,我们是解放军,他们是国民党叛匪,这里没有你的事,别在这添乱,你快回家去吧。白草不走,跟在这个男人身后。这个男人不理她了,对着另外几个人喊着,同志们,抓紧时间,打扫完战场,去找孟山场长。

这时白草已经把她的马牵到了手上,那杆猎枪也被挂到了马鞍子上。要说走,可以翻身跳到马背上,脚后跟轻轻一踢,听话的坐骑就会跑起来。可白草还不打算马上走,她还有几句话要说。她叫了那个矮壮的男人一声大哥,说,我想问一下,刚才带着你们冲过来的那个男人叫什么?矮壮的男人问,我们一大群冲过来的,我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白草说,就是脸长得像个国字的那一个,冲在最前边的那一个。矮壮的男人说,噢,你说的是我们营长,对了,现在是场长了。他叫孟山。白草重复了一遍,孟山。

问过了名字,白草还没有走。又接着问,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矮壮的男人说,你问这么多干啥?白草说,不干啥,就是问问。矮壮的男人说,我们就在下野地,在这条河的下边。矮壮的男人朝着河谷的下游指了一下。白草朝着下游望了望,好像这么一望,就可以望到下野地一样。嘴里低声地把下野地也重复了一遍(似乎这么一重复就再也不会忘记了)。白草问,离这里远吗?矮壮的男人说,不远也不近,骑马顶多走三天。

说到这里,是不是可以说,白草和孟山已经相遇了呢?似乎说相遇是可以的。但相遇不等于相识。只能说白草看到了孟山,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住址。而孟山呢,到了这个时候,仍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白草的女人。不过,看起来,离孟山知道白草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是的,不会太远了。可到底有多远,这个事不取决于孟山,只能由白草决定(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这天回到了家里的白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带回一只黄羊。家里人问她出去跑了一天干了什么事,怎么会两手空空。白草说了遇到的事,听得家里人目瞪口呆,不再埋怨她了。只说她是命大运气好,一个黄花大闺女,遇到了一群兵,还一点事都没有,是不容易。

在给家人讲述时,她没有提起一个长着国字脸的男人叫孟山,也没有说有一个地方叫下野地。不是她忘记讲了,是她故意漏掉的。她认为这是个秘密。长这么大,她还没有过什么秘密。既然是秘密,就不能随便说给别人听。

母亲给她缝制的红绸缎的嫁衣做好了,让她试着穿了一下。她试着穿了,看上去不但贴身,还让她一下子好看了许多。她夸奖着裁缝手艺好的同时,心里边却想起了孟山和下野地。她差一点让这两个名字从嘴里溜出来,让母亲听到。没有说出来,不是怕母亲不高兴,而是她自己还需要有进一步的证实,这两个名字对她意味着什么。

家里每隔一段日子都会去三十公里外的托克拉镇去卖兽皮,卖兽皮只是白草家的一项收入。白家生活虽然在山上,但和白草嫁的李家一样是属于有名的大户人家。可以说白家的姑娘嫁给李家的少爷,是门当户对。

卖兽皮这个事,有时是爷爷去,有时是父亲去,有时是哥哥去。不管他们谁去,都会带上白草。不是缺了白草就做不成买卖,而是不让白草去,白草就会生气。不过,也都愿意带她。有白草一块儿去,路上就有了说话的伴儿,还可以听白草唱些好听的山歌。

小镇不大,所有的买卖都集中在一条街道上,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那么热闹。小时候,白草跟着来,看热闹是看各种各样的货物。这些年,白草大了以后,不光是看货物了,还会看走来走去的人。当然她看别人,别人也看她。只是她看别人,只是看上一眼,扫上一眼,不会老盯着人家看。别人看她就不一样了,好多次,都发现有些人的眼睛像长了钩子,恨不得直接挂到她的脸上。这让她有些难受,可并不讨厌,别人这样看你,说明你还不太难看。太难看了,让人家多看一眼,人家都不会愿意看的。其实,白草也想看到一张脸,能让她的眼睛也长出钩子。可惜一直没有看到。

一直没有看到,又想看到,所以家里人每次到小镇来,她都要跟着来。总想着,上次没看到,这次总会看到了吧。别说,这次来还真看到了。只要是个男人,不管是谁,只要他的脸,在眼前一闪过,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样子。这个样子,就是一张国字形的脸。好几次,她都有些恍惚了,以为这个人就是孟山了。差一点走上前去,拦住人家,问你是不是孟山。

兽皮卖得很顺利,收购的店铺一看是白家的货,总会给最好的价钱。拿到了大把的银元后,爷爷问白草想买什么。白草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要。不是白草怕花钱,是用钱可以买到的东西,白草真的一样都不缺。而白草真正想要的,却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问白草是不是去李家看一看。如果没有白草,爷爷是一定要去的。和李家的老爷,爷爷有很深的交情,最先提出让白草嫁给李家少爷的就是爷爷。爷爷征求白草意见,是担心马上要嫁过去了,让白草这会儿去会不好意思。没想到白草说,去就去,我才不怕呢。爷爷说,你是不是想见到李家二少爷呢?白草说,我是想见。爷爷一听也高兴了。一直担心孙女会不愿意,没想到白草会这么说,爷爷马上领着白草去了李家。爷爷不知道白草说的想见,其实还有别的意思。

到了李家,还真见到了李家二少爷。爷爷和李家的老爷到了另一个屋子里把酒论古今了,让白草和李家二少爷在一个屋子里喝起了三炮台(一种西部人喝的茶,里边有砖茶有菊花有冰糖)。二少爷说,新政府已经通知他了,过几天就要去上班了,他说他不想种地不想经商,很愿意当一个公职人员。白草说,整天坐在屋子里,会很闷的,能经常上山骑骑马,打打猎很有意思的。二少爷说,游牧生活是一种很落后的文化,现在的年轻人,应该多读点书,懂些现代文明。

和二少爷说着话,白草的脑子里不时闪过河谷里两群男人打架的场景。好几次她注意看二少爷的脸,一看他瘦长的脸就不由得想到了另一张脸,一张国字形的脸。人和人比,最先比的就是脸,脸比出了不一样,比出了高下,比出了好与不好,那么两人在心里边的位置也就完全不一样了。走出李家的大院子时,白草就想,我再也不会走进这个院子了。

走出李家大院,穿过小镇时,看到一大群人举着红旗敲着锣打着鼓走过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站在一边看。听行人说,是要成立人民政府了,庆祝呢。原来的政府,是国民党的,被推翻了。

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农民汉子,嬉笑着迎面走来,其中一个看到了白草,说小妮子,真洋气,解放了,我们马上就要翻身了,嫁给我们吧。

这种样子的男人,白草从来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听他们说出那样的话,她懒得答理。那张一说话就露出一口黄牙的脸,让白草有些厌恶。不过,也是这一口黄牙,让白草记住了他的样子。

问爷爷,他们在干什么?

爷爷说,又要改朝换代了。

白草说,是不是什么都变了?

爷爷说,老百姓日子怎么过的,还要怎么过。

走在路上,爷爷问白草,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唱歌,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白草说,爷爷,一想到马上要嫁人了,再也不能和爷爷在一起呢,就有些难受。爷爷说,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这一天的,不可能总是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白草说,爷爷你说,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怎么样才能过好日子呢?爷爷说,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嫁给他,就能过好日子。你和李家的二少爷是般配的一对呀。今天你们见了面,是不是觉得他还不错?白草想了想说,他是不错。

爷爷说到了嫁人的事,爷爷拿出了一把刀子送给了白草。早知道爷爷有一把宝刀,是祖传下来的,不知传了多少代。镶玉的青铜刀柄上刻了一个“汉”字,刀锋从来没有生过锈,锋快无比,拔一根头发丝放在刃上,轻吹一口气,马上就会断。两个哥哥一直想得到这把刀,多次开口管爷爷要,爷爷都没有给。白草从来没有开过口,爷爷却送给了她。白草把刀子拿在手上,对爷爷说,有爷爷这把宝刀护佑,孙女我一定会平安吉祥,有好日子过。

爷爷的话,还有那把宝刀,都似乎在给白草一种勇气,让她去面对新的生活。也让她不停地在想,那个孟山,是不是就是我喜欢的男人呢?

这天的黄昏,吃过了晚饭后,白草揣着宝刀,走到了山冈后边。那里有一湾泉水,被几块大石头围起。冒出来的泉水是热的。这几年,它成了白草的澡盆子。几乎每过个两三天,白草都会来到这里洗个澡。白草的女人味,在每次洗过以后,都会增加一点。连她自己都能察觉到这种变化。

家里那只叫花花的狗,跟上了白草。别人跟不行,花花行。花花是一只听话的狗,能听懂人话。出门时,让它跟着,它跟着,不让它跟,说一声,花花,回家呆着去,它就停下了,眼巴巴地看着你走。家里的孩子,再没有女的,洗澡时,只能白草一个人洗,带上花花,等于有了一个伴儿。不过,花花不下水,白草洗澡时,它就站在一边,给白草站岗,看到有人靠近时,花花就会大叫。白草家雇了些干活的人,他们中有些人,可并没有那么老实。

脱掉的衣服,放到石头上,把宝刀压在了上面。花花走过来,蹲在衣服旁边。白草摸了下花花的头,顺着石壁,慢慢地滑到了水里。刚一下水,觉得有些烫,适应上一会儿,就不觉得了。有一个泉眼,一直有水浪在往上翻。白草喜欢用身体的不同部位去接触它,感受那种热乎乎的冲击。不能不承认,同样的冲击,给不同的部位,带来的感觉是有差别的。尤其是用胸脯和大腿去和涌动的泉水嬉戏时,会让她有些迷醉和晕眩,并且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在这个时候想到男人。

这一次又想到了男人,不同的是这一次想到的男人,不再是抽象的了,面孔模糊的了,而是有着非常清楚的一张脸。脸是国字的。眉毛是刀状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白草双目紧闭,双手从水中伸了出来,伸到了空中,好像要去抓住什么,去拥抱什么。不但是手,还有整个腰肢,也像弓一样地向上挺了起来。无数的水珠顺着丰润的腹部,向四面滚动着,她的喉咙里不由得发出呻吟声。

一天以后,白草出现在了雪水河的河谷里。就在那片两群男人打过架的地方,她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扯了一下马缰绳,让马头的方向朝着河谷的下游。在马鞍的前桥上,挂着一把油黑的猎枪。她用脚踢了一下马肚子,让钉了铁掌的马蹄响了起来。

读到这里,不用多说,你一定会知道白草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你也一定会知道白草马上就会见到孟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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