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华楼的后厨房里,煤烟、油烟交织在一起。在每个灶眼前,都有一位师傅在忙活着,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尤其是颠勺的那一刹那,灶眼空了,火苗蹿得好高,把灶房映得红红的。满头汗水的李大个子一边颠勺,一边劝着郑兴文:“郑掌柜,您还是快离开这里吧。这儿不是您待的地方,烟熏火爎的,一会儿,把您的衣服弄脏了,那可了不得。”不料郑兴文却毫不介意地说:“没关系,我就要跟你学两手呢。下个菜,您能不能让我来……”“郑掌柜,您可快走吧,我求求您啦。”李大个子忙得不得了,用围裙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央求着。“您怎么还叫我郑掌柜,咱们不是拜了把子吗?我是您二弟。”“郑掌柜,我一个做饭的,怎敢和您拜把子?不是您找人硬按着我拜的吗?能算数吗?”李大个子说着把“油爆双脆”盛到盘里,叫起勺来当!当!当!,“若不然,等您下了班,到我家教我如何?”郑兴文死皮赖脸地说着。“哎呀,郑掌柜,我们哪有下班的时候,啥时没客人啦,才算下班,都是快后半夜了。”李大个子无奈说着。“这怎么办呢?”郑兴文托腮冥思苦想。突然,他眼睛一瞪,一拍大腿:“有啦。”
郑家大院离同泰大茶庄并不远,从东四往西走,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郑家胡同。显然这胡同名是因郑家而起的。宅院十分气魄,朱红的大门,钉满金色的门钉,两侧蹲着两头石狮子,整个门面显得庄重、典雅。从大门走到后院的厨房,先经过影壁,还要经过八栋东西厢房,得走一阵子。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厨房,阳光涌进敞开的大窗户,照得满屋里亮堂堂。肉、鱼、虾和各种颜色的蔬菜规整地摆放在案子上,各种佐料都放在伸手可取的地方。没有一样是在市场现买的。至于葱花、姜丝等小佐料早已切好放在盘子里。两名家厨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还有两名小丫环站在近处,也随时等候吩咐。系好围裙的郑兴文,正用眼睛盯着李大个子切肉的手。原来他去泰华楼那里,给李大个子请了假,误工费由他给补上。因为他是泰华楼的常客,所以那里的老板秦泰就答应了他。“这切肉可有讲究,顺切丝,横切片,长短一样,薄厚均匀。如果是滑油的肉,必须把肉先腌煨、入味,然后再加上蛋清和泡好的土豆粉拌均,才能下锅滑熟,这样的肉,才不失水分,肉质细嫩。如果是直接炒的肉,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主要吃肉的干香味。”
不一会儿,厚薄、大小均匀的肉片、肉丝已经切好。李大个子把刀递给郑兴文说:“郑掌柜,您来吧。”郑兴文兴奋地接过刀来,认真地切着,虽然慢了些,厚薄大小略差。但郑兴文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还是让李大个子很满意,他们相对笑望着。
“接着,咱们再说火候,炒菜如‘火中取宝’。火候又分微火、文火、武火等。郑掌柜,您都得慢慢在炒制中掌握,得下一番工夫啊。”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桌子上放着抽梁换柱(把排骨抽去再插入竹笋)、金钩挂银条(海米炝绿豆芽)、糖醋樱桃肉、全爆、鸳鸯羹,四菜一羹。郑兴文弯着腰,细致观察着,就好像欣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甚至闭上眼睛闻着那菜的香味,在尽情享受。正在这时候,一个小丫环慌张地跑了进来,“大老爷来了。”说得郑兴文一怔。“我说午饭怎么还没影呢?原来是你这小子在这胡闹。”郑明泉生气地走了进来。
郑兴文只顾学菜,竟忘了及时把这些菜送上大厅。
“爹,明年春天,就是您老六十大寿,我想学几招,到时给您来个惊喜”。郑兴文满脸赔笑地说着。
“你这么气我,我还能活到六十吗?上个月给你提的李家小姐,你死活不同意。”郑明泉又提起他的婚事。
“爹,后来还是您亲自打听的吗。李家小姐是个麻子!这不能怪我吧。”郑兴文理直气壮地反驳着。
“那倒也是。昨天李媒婆又提个张家小姐。张家也是大户人家,待我派人打听打听。你若再胡闹,就别到柜上取银子啦!哼!”郑明泉气哼哼走了。
一队扎头巾的义和团队伍,从东四雄赳赳地开过来。几个走在街上的洋人见了,抱头鼠窜。而中国人则站在街上热烈欢迎,不时地向他们招手致意,尤其是那高扬的“扶清灭洋”的大旗,使他们感到由衷地高兴和敬佩,中国人的尊严受到保护。郑明泉也站在人群中,脸上流露着喜悦,他身后就是他的同泰茶庄。一会儿,一个伙计走到他身边,还没等伙计说话,他先发问:“二掌柜呢?”“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呢。”“那少掌柜呢?”“也没来。”“这可奇了怪啦,怎么两个都没来呢?莫非参加了义和团?”郑明泉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一团疑云涌上心头。
北京城里进行着义和团和外国士兵的巷战,枪声和呐喊声混成一片。外国兵边退边开枪射击,义和团战士挥舞大刀向他们砍去,吓得行人纷纷退避,战斗已经到了同泰茶庄门前,郑明泉急忙吩咐伙计:“快关门!快关门!”
枪声渐渐地稀落和远去,躲在茶庄里的郑明泉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一个缝,探出头来向外面张望。
“哎呀,死了好多人啊。”赶紧又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他又让伙计开了门,只看见街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义和团和洋兵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