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春,受国家资源委员委托,严清来到延州县开发石油,任陕北石油探勘处处长。当时不到三十岁的严清意气风发,一心想发展中国石油事业,一踏进延州县城,他就来到石油厂,虚心拜包厂长为师。在包厂长帮助下,陕北石油探勘处很快在延州县钻井四口,随后又在邻近的永州钻井三口,七口油井口口见油,使严清整天沉浸在亢奋之中,雄心勃勃的要在延州建成年产原油十万吨的采油厂。他把自己的想法写成发展规划书和申请报告寄到南京国家资源会,可那饱含着他激情和心血,寄托着他梦想的一封封规划和申请都泥牛入海,没有半点消息。十一月,陕北已经是冰天雪地,严清亲赴南京,把规划书和申请报告面呈自己以前的恩师——国家资源委员主任。资源委员会主任看着消瘦、黝黑、焦急的严清,面露难色,声音低沉地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每次你寄来的信函我都反复阅读,但现在全国都在打仗,哪里都需要钱,一时很难有大的投入。请你转告延州的工友们,让他们理解。形势一旦好转,我一定想办法筹集资金,大力开发延州石油。看到恩师的殷切期盼,严清有点激动,他相信恩师的每一句话,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梦想:就是发展中国的石油工业。
回到延州县,现实使严清很苦恼,炼采不配套,采下的原油炼不完,只能减少采油量;炼好的成品油运不出去,销售不了,变不成现金;急需的新设备运进不来,原油生产都难维持,何谈扩大生产;时不时还有土匪来骚扰,这可怎办?严清和包厂长都有一颗火热的心,经常一起商讨,可就是一筹莫展,想不出一点办法。
过罢年,陕北红军闹得更厉害,延州一带土匪猖獗,延州石油厂和陕北石油探勘处时不时受到骚扰,基本的生产都很难正常进行。严清和包厂长都和上级失去联系,不知该怎么办,每天在煎熬中渡过。
四月下旬,陕北天气还不是很热,到井上转了一圈的严清躺在床上怎么也睡着了,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油井无法正常运转,炼油房缺少硫酸不能生产,职工工资发不出去,经常有职工开小差……好不容易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的睡着了。凌晨,突然响起一阵枪声,把熟睡中的严清惊醒,他以为又是土匪来了,急忙穿好衣服,来到包厂长家里,准备应对不测。此时包厂长也起来了,二人相对无语。对他们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是什么人在打仗,谁胜谁负,他们也懒得关心,可一听见枪声就怎么也睡不着,起来坐着,等待命运的降临。院子里工人还在睡着,静悄悄的,两人没有去叫,让他们好好睡吧。坐到天亮,没有见土匪来石油厂骚扰,两人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中午,听上街回来的工友说,进城的是红军。严清和包厂都没有和红军接触过,听说和土匪没什么两样,成天提心吊胆的,要求工友们无事尽量不要出门。可奇怪的是四五天下来,石油厂在平静中度过,他们都颇感欣慰。
解放延州县的是陕北红军高团长部,这是红军在陕北解放的第一个县城,高团长非常的兴奋,他对早期到这里做地下工作的王大山和万志红说:我和部队很快要离开,发展其他根据地,这里交给二位。经陕北省委批准,王大山任延州县委书记,万志红任延州苏维埃主席,你们要很快组建县委、苏维埃政府,抓紧征兵、捐粮、捐款,支援前线。
延州人张发奎看着高团长急切的眼神,突然想到石油。就对高团长说:“延州城有石油,听说很值钱,在外面能换回好多东西,我们是不是想办法多弄一些,就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高团长一听说延州城有石油,眼睛放光,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张发奎。“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把目光投向大家,像似要得到大家的证实。
“有,确实有。还有一个炼油厂,不过产量不高。”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高团长得到大家证实后,脸色由喜逐渐变得沉思起来,严肃地说:“你们记住,这是天助我也,有了石油,我们不光有了钱粮,我们的装备也可以很快得到更换,不愁我们没有好枪好炮。下次我来时,要看到老多老多的石油。记住,记住。”说完,他带着自己的几名警卫,大踏步走向西门。王大山他们要送,高团长阻止了。王大山发现他半个月前换给高团长的半新布鞋,底子上又磨开了洞。
王大山不知道石油有这么重要的作用,高团长走后,就带着万志红和张发奎来到延州石油厂。
石油厂坐落在县城的西门外,是清朝末年建成的,可由于连年战争,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现在一年产量也不过五六万斤。石油厂被一条由北向南的小河分为东西两片,职工习惯称为东厂和西厂。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就在西厂的院子里,现在仍然是石油厂的主要生产井。厂部就设在这个院子里。
王大山他们来到厂长办公室。“包厂长,听说石油这东西很值钱,现在红军非常需要,你能帮助我们多生产石油吗?”简单的寒暄后,王大山开门见山地问。
包厂长是留学欧洲的学者,对石油很有研究。他任厂长期间,恢复了不少旧井,还在第一井西北一百多丈的地方打了新井,日产原油两万多斤。当墨绿色石油喷薄而出时,周围老乡奔走相告,纷纷前来祝贺。当时由于炼油能力不足,石油厂只得停止打新井,集中精力、财力扩大炼油设施。那时,延州城商贾云集,北方油商停止营销洋油,专卖延州的煤油。阴险的外国油商纷纷降价,挤压刚有起色的延州油厂。包厂长的一腔抱负无法实现。
包厂长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想不到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来到石油厂,而且对他是彬彬有礼。多次遭到土匪抢劫的包厂长,怎么也把眼前这些人和土匪对不上号。他仔细想了一下,红军占领延州城这么长时间了,石油厂还真没有遭殃,也没有听说城里那家商号遭劫,这让包厂长很诧异。从今天的事看来,这支队伍不错,是仁义之师。包厂长一边招呼大家坐,一边谈自己的想法:“我认为要加快石油生产,当前最要紧的是恢复旧井。可现在最突出的问题是大部分工人都跑了,当务之急是招募一批工人,通过培训,专门从事石油生产,这样很快就能生产出石油。”
听了包厂长的分析,王大山很高兴,包厂长愿意配合,这为我们多生产石油奠定了基础,而他提出的问题也不难解决。于是高兴地握着包厂长的手说:“谢谢你,只要能多生产石油,就是对红军、对共产党最大支持,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我马上组织队伍,由你负责,全力生产石油。”王大山告别了包厂长,返回县委。
回到县委,王大山立即组织召开发展石油的会议,会议决定:凡是到石油厂当工人的,就算参军,征兵时可以算数。布告一贴出,老乡们奔走相告,主动报名到石油厂工作,很快组建起一支一百多人的石油队伍。为了配合包厂长搞好石油生产,县委决定派张发奎到石油厂任党代表,加强对石油生产的领导。
石油在中国是稀有物资,开发石油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因为,在中国大陆延州石油厂是唯一的石油厂。石油储藏在几十丈深的地下,哪里有油,哪里没有油,人的眼睛是看不到的,要找到石油,必须凭技术。张发奎去石油厂任党代表前,王大山、万志红反复叮咛,到了油厂以后,一定要先去拜访包厂长和严处长,他们是专家,我们的石油事业能不能发展,全依赖他们,我们必须尊重他们。
张发奎知道,延州县解放之处,由于包厂长对红军、对共产党不了解,几次想跑,但都被人发现,没有跑成。在上次交谈中,虽然他答应帮助红军生产石油,但从谈话的神色看,还是有所顾虑。怎样能使他放下顾虑,心甘情愿的和共产党合作,成了张发奎要想办法解决的急迫问题。张发奎到石油厂上任时买了两份礼物,每份一包点心,一瓶烧酒。他先敲开包厂长的办公室。
包厂长办公室位于西厂南墙角,是一间普通的瓦房。
坐在办公桌前的包厂长听见敲门声抬头一看是张发奎,急忙站起来,迎到门口,接过张发奎手中礼物,放在办公桌子上,然后让他坐在窗台下边的长花栏椅上。由于上次见过,张发奎也不用自我介绍,把县委的介绍信递给包厂长。包厂长把介绍信放在桌子上,从暖壶中为张发奎倒了一杯水。张发奎看着冒气的热水,感到很奇怪,这人真日怪,从壶里倒出的水竟然还冒着热气。他仔细看房间的布置,也和窑洞不同,左右两边的墙上各挂着一张地图,张发奎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他发现包厂长的地图和王大山常看的地图不一样。办公桌背后是一柜子的书,办公桌上也放着书。张发奎想,怪不得人家是大知识分子,看有多少书。包厂长看完介绍信,握住张发奎的手:“欢迎你,张党代表,我全力配合你的工作。我也想多生产石油,支援国家建设。说实话我是学石油的,能为祖国石油事业做点贡献,是我的愿望,红军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听了包厂长的表态,张发奎悬着的心落到实处,这比上次谈话积极多了。于是高兴地说:“生产石油我不会,一切听你的安排,我的任务是组织工人按照你说的去做。”
离开包厂长办公室,张发奎找到严清。
严清是国防资源委员会委任命的陕北石油探勘处处长,红军占延州时没来得及撤走,当了红军的俘虏。此人留学美国,是石油工程专家。张发奎想严处长的工作可能会更难做,因为他受国民党的影响会更深一些,但无论如何,必须争取他的支持。张发奎提着礼物,鼓足勇气敲开了严清的门。
严清的办公室也是一间瓦房,布置得和包厂长差不多,墙上同样挂着张发奎看不懂的地图。
张发奎把礼物放在严清办公桌上,自我介绍说:“我叫张发奎,组织派我到延州石油厂任党代表,就是配合你们多生产石油。”
严清走上前来,热情地握住张发奎的手:“幸会、幸会,我听包厂长说了,你们是仁义之师,我愿意配合红军工作,需要我干什么,尽管吩咐。”张发奎没想到严清工作这么顺利,就向严清讲了县委的决定和红军急需大量石油的原因,二人谈了很长时间。
回到县委,张发奎向王大山和万志红做了汇报。王大山决定下午在县委召开座谈会,听取二位专家的具体意见。
下午,张发奎亲自到石油厂来接包厂长和严清,王大山和万志红亲自到大门口迎接。他们来到王大山的办公室,王大山让大家坐在炕上说:“听张发奎说,你们二位都愿意为共产党工作,我们非常欢迎。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我们急需大量石油。你们二位是中国少有的石油专家,有你们的帮助,我们的石油事业一定会兴旺发达。对开发石油我们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现在你们说该怎么办,才能多生产石油。”
包厂长看着严清,让他先谈。严清说:“包厂长,你在延州时间长,对延州石油掌握的比我清楚,还是你先说。”
包厂长挺直了腰,把头上帽子拿下来,放在膝盖上,笑了笑,说:“从张代表和王书记的态度看,共产党礼贤下士,我很受感动。不管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只要能发展中国的石油事业,我就愿意为其效力,把我的知识贡献出来。你们问如何能多生产石油,我还是那句话,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旧井生产,先保证政府和红军用油,然后再谋钻新井。你看怎么样?”他对着严清说。
严清接过话头:“我同意包厂长的观点,先恢复旧井。另外我建议把石油厂和探勘处合并,便于统一指挥和调度,对生产有利。”
王大山和万志红、张发奎交换了一下意见,说:“好,我们完全同意,但兵无将不行,我们得重新成立组织机构。谁任厂长?”王大山用眼光征询着大家的意见。“我想厂长还得二位担任。”
“包厂长继续任厂长,还是那个原因,他对延州石油情况掌握的最清楚。”严清提议。
包厂长想推辞,王大山就说:“我觉得严处长说的有道理,你就不要推辞了。共产党的官,没有好处,只是比别人干得多。”
包厂长见无法推辞,就说:“我提议,严处长担任总工程师,全面负责技术工作。”
大家都同意,延州石油厂领导班子由厂长、总工程师、党代表组成。
严清不解地问:“党代表主要工作是什么?我们如何配合他的工作?”
王大山听了两位的表态非常的高兴:“二位态度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我们共产党的党代表主要是做职工的思想工作,至于如何组织生产,我们不管,一切听你们的安排。”当晚王大山在县委简单的宴请了包厂长和严处长。
第二天张发奎把办公室搬到了石油厂。
张发奎到石油厂后,在工人中发展了一批党员,组建了党支部、成立了工会小组,每隔一天晚上组织工人学习一个小时,主要学习文化知识。张发奎邀请包厂长和严总工程师为兼职教员,给职工讲一些简单的石油知识和操作方法。有时也请王大山来讲一些共产党的政策和当前全国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