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早晨的风很大,刮着草原上的干草呜呜响。
乌日图早就醒了,生起旺旺的泥炉子,炉膛里是大块燃烧的牛粪,他有些头疼,想烤烤火,发点汗。乌日图昨天的酒意似乎还有残留,满眼的眼屎,哈欠连连。
徐大行趴在被窝里一边抽烟一边问,老哥,今年牛羊膘情咋样?
乌日图猛烈咳嗽了起来,两眼流出浊泪,他咽咽唾沫说,除了哈桑家的牛羊不好,其它人家都行。
徐大行吐出一口烟,哈桑这个酒鬼没救了。乌日图叹息着,这也难怪,他女人这么多年连个狼崽儿也没生出来,他受苦没劲儿。
徐力被他们的谈话扰醒了,问苏伦嘎呢?
苏伦嘎早就在院里忙碌了。
苏伦嘎家四周没有任何阻拦,前后左右都是草原,羊砖码成整整齐齐的四方堆,牛粪堆成小山包……
冬天,羊群不宜饮早水,苏伦嘎早早从圈里赶出羊,散放在草场里,今天她想和徐叔叔一起走营盘,想看看汉人说的“贩牲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哈桑知道徐大行来了,一大早趿拉着毡鞋来到乌日图家,人在一百步远,声音就传了进来,徐哥,徐哥……
徐大行已经穿好衣服,正盘腿在炕上喝奶茶,看哈桑进家也没有欠身。
哈桑说,你可来了,我家的山羊绒就给你留着。说着在徐大行肩上捶了一下,以示友好。
徐大行和哈桑关系特殊,哈桑老婆和他有一些浪漫的隐秘,每年跑草地,哈桑家的牛羊膘情再不好,他都会高价买进。
哈桑女人长得很委婉,像蒙古长调一样有曲线。
有一年,哈桑和徐大行喝醉酒,哈桑一咕碌就睡过去了,女人把徐大行扶上炕给他端上热乎乎的奶茶,透过茶杯里腾起的白气,徐大行发现眼前这个蒙古女人清秀得有棱角,美丽得有格调。
徐大行的酒意顿消。
哈桑女人骨子里有一种不安分,这种不安分使徐大行有了接近她的机会,哈桑睡的死死的,对他一百个放心。
那一晚,徐大行紧挨着哈桑女人,他们相好了。
后来,徐大行每次跑草地,都会在哈桑家过夜,哈桑酒精中毒,他和所有嗜酒如命的蒙古人一样,有酒,一切都不重要。
徐大行和哈桑女人的暧昧,哈桑心知肚明,他默认了这种关系,他认为徐大行够朋友,讲义气,那他的女人就可以送给徐大行。
哈桑盘腿上炕,乌日图给他倒上奶茶说,你的鼻子可真灵,闻到汉人味了?哈桑单手端碗,吸溜了一大口,我闻到酒味了,乌日图把你家的好酒拿上来。
乌日图看了徐大行一眼,喝早酒一天都不清醒。
徐大行接过话茬,哈桑,你的酒该戒了,好好侍弄你的牛羊,不然穷死了,还不知道因为甚!
哈桑有点害羞,结巴着说,今年的牛羊不错,不信你去看看。我不怕干活就怕戒酒,没酒还不如死了。
喝过一碗奶茶,哈桑非要让徐大行去他家,说他们一家人等着呢。
徐大行故意推辞,装出不好意思走的样子,刚来乌日图大哥家还没有坐热屁股呢,明天去你家,说着用眼睛瞅瞅乌日图。
乌日图也是男人,男人那点活儿男人最清楚,过去看看吧,要不然哈桑这麻糖屁股黏糊在炕上也不走。
徐大行说,那就听乌日图大哥的话,先去你家串门。
哈桑女人的蒙族名字叫:萨日,汉语的意思是:月亮。
徐大行朝思暮想这一轮月亮,没来草原之前,徐大行梦见皎洁的月亮从云彩里偷偷钻出来和他抛媚眼儿。
……
徐家爷俩不在家里吃饭,苏伦嘎和父亲的午饭就简单多了,几块冷肉,一壶奶茶就算一顿饭。
苏伦嘎原打算和徐大行走营盘收牛羊,现在他去哈桑家喝酒,一定喝到晚上了,只好等待明天。
苏伦嘎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冬天的草原,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把草原刮得单调而清冷,她的脑子里全是走出草原的外面世界,在外面的世界里,徐力就是她将来的男人。
苏伦嘎问父亲,你真要把我嫁给徐力?
乌日图说,阿爸不希望你在草原生活,草原已经不如以往,留在这里迟早会被风沙埋掉,汉人的地方好。
苏伦嘎亲昵地靠在父亲身边,像一只羊羔靠在草垛上,我不离开阿爸,咱们就在草原上住。
乌日图说,风越刮越大,沙越来越多,就怕草原不想让咱们再呆下去了。
苏伦嘎正要和阿爸撒娇,蓦觉得被硬东西硌了一下,她挪开身子,在羊毛炕毡下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是徐大行的汽油打火机。
苏伦嘎常见徐大行点烟用这个小东西,在大拇指的扳动下,像有魔法似的自行燃起火苗。
徐大行每次进草原都要带几十个打火机,他和牧民们换奶石、蘑菇、马奶酒等汉人喜欢的东西,回老家后再调换出去,从中渔利。
苏伦嘎把打火机递给乌日图,用不用给徐叔叔送去?
乌日图说,徐叔叔喝了酒特别能抽烟,他抽烟离不开这个小玩意。
苏伦嘎蹦蹦跳跳下地,穿起衣服,把打火机小心翼翼装进兜里,像快活的小鸟,此时她觉得徐叔叔就是亲人,心里暖暖的。
外面好像变冷了。
苏伦嘎到哈桑家有一段距离,需一支烟的脚程。这段路上全是沙土,沙地上枯萎的草在冷风中颤抖。
哈桑家的狗蹲在羊圈边上,见到苏伦嘎就摇尾欢迎,好狗看三村,百里范围的牧民,哈桑家的狗都认识。
哈桑家的羊圈很特别,右侧墙壁上开着一扇小窗,小窗用柴草塞着,不知留做什么用,可能是通风的吧。
苏伦嘎很好奇这个小窗口,伸出手正准备拉开柴草看个究竟,忽然听到羊圈门开的声音,徐大行从里面走出来,脸红红的,大大咧咧解裤带,冲着羊圈的前墙尿尿。
苏伦嘎忙扭过头,不敢发出声音,徐叔叔怎么能在羊圈的墙头上撒尿,这是看不起牧民。徐大行解完手,又进了羊圈,她越发好奇了,徐叔叔在羊圈里干什么?苏伦嘎站起身把耳朵紧贴在小窗上听……一种像老鼠在半夜发出的动静,虽然很小,却让人感觉紧张,窒息,是徐大行的喘息和哈桑女人的呼吸,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苏伦嘎脸红了,她觉得这种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既缥缈又真实,听来让人心里感觉燥热。
苏伦嘎刚才的好奇一扫而光,转而变成一种愤怒,在她的潜意识里,羊圈是神圣的,不能在这里撒尿,不能亵渎它,她更讨厌从羊圈里飘出的轻浮之声。
此刻,苏伦嘎有点不知所措,她讨厌羊圈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想大喊一声阻止他们,却没有勇气,她想悄悄走开,又觉自己受了耻辱。看着身后绕来绕去的狗,苏伦嘎忽然有了主意。她捡起鸡蛋大小的一块石头,用全力向羊圈扔去,石头在空中画出抛物线,狗看见半空有东西飞起,狂吠着猛追过去,汪汪汪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漾开,惊得吃草的牛羊猛抬起头,朝这里瞭望。
只有陌生人闯进来,蒙古狗才会发出如此狂吠,羊圈里神秘的声音停止了。
苏伦嘎窃喜,她觉得洗刷了自己的耻辱。哈桑的羊圈的门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那只蒙古狗在门口转来转去,可能它闻到了生人的气味。
苏伦嘎推开哈桑家的门,屋里是浓烈的酒气,哈桑歪睡在炕上,一只脚蹬在墙上,另一只还压在屁股下面,这睡姿让苏伦嘎看着难受,真想上炕给他摆正身体,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相好,他还睡得这么甜。
徐力在另一间屋里发出轻微的鼾声,想必是被哈桑劝喝了酒,大圆脸红扑扑,睡得正酣,听到门开的声音翻了一下身,苏伦嘎本想拍醒他,也不知因为什么,举起的手又放下。苏伦嘎从怀里掏出打火机,轻轻塞进徐力手里,他半握着拳头,吧咂着嘴,像是在说梦话。
苏伦嘎疾步走出哈桑家,绕过羊圈,远远看见徐大行和哈桑女人慢腾腾从羊圈里走出来。他们一前一后,徐大行指指点点说着话,狗不时发出汪汪低吠,表示对徐大行的不欢迎,哈桑女人呵斥它,它夹起尾巴跑向远处。
苏伦嘎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心头泛起凉意,先前对徐大行产生的亲切感被这一股骤起的凉意冲淡了许多,她摸摸戴在胸前的小金佛,真想一把揪下来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