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茗山微翠,微湿的山道上,芷蕊掀起车撵上的珠帘,指着路边的花草对着表姐笑开。
“表姐,你看那些花比起府里的可是艳丽许多。”
“木秀于林,花草自然也是如此。”表姐颔首,伸手拉芷蕊在旁边坐定,帮芷蕊整理着身上的衣襟,脸上淡淡笑容温和而娴静。
表姐从来都是如此的温柔优雅,也正是因为如此,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才会有意重金聘娶欲表姐为妻。而表姐这般容仪绝尽天下的女子,在芷蕊看来,也只有状元郎那样的才俊才配得起。
“表姐,你听……有人在奏乐。”虽是车马晃动,但芷蕊还是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飘来。
“停车。”一时的好奇,芷蕊示意家仆停车。
“芷蕊,不可造次……”表姐皱眉唤芷蕊,芷蕊却已跳下车寻声而去。
寻着乐声的源头,芷蕊提起脚下的裙褥一路小跑,走过路口处的几棵大树,眼前徙然开阔起来,一所飞檐亭镶嵌在前面的凸石之上,亭中一身着白衣之人正慢慢在七弦琴上拂弄,却又因相隔太远看不清他的容貌。
芷蕊静静立在原地听着,那乐声忽而高昂如马嘶,让人仿若置身万军厮杀的战场,又忽如嘤咽让人仿若不胜其哀,似是有蛊一般吸引着芷蕊欲罢不能。
“何人。”正当芷蕊陶醉其中之时乐声嘎然而止。
芷蕊惊醒回神,抬眼看到那人抬步走至亭阶处凛然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骨骼尽数看清一般。
剑眉入鬓,星目璀璨,浅薄的嘴唇紧所着如同一道上古寒涧,白衣如雪的风雅,这样的人当芷蕊在对上他的眼眸时,却又不由燥红了耳根,一时不知如何以对。
是他,那个在街头的莽撞书呆子。
“家妹年少不更事扰了公子雅兴,还望公子莫要罪责。”表姐不知何时已然立在芷蕊背后应话,一语一颦间全都是风情温柔,这比起芷蕊的粗心无礼,表姐优雅的如同仙子。
芷蕊有着极佳的出身,又有着多少女子艳慕的容貌,她从来都是张扬而自信的,但此时此刻,芷蕊第一次把自惭形秽四个字用到自己身上,她如此的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认真的学习女仪,没有如表姐那般优雅地出现在这个男子面前。
“哦,原来是二位小姐,子楚失仪了。”那人闻言,隐隐在嘴角放松一些笑意,拱手行礼。
表姐蹲身还行一礼,眼角斜飞中芷蕊隐隐看见表姐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红润,道:“原来是上官公子,失敬!”
“你是上官柳城。”芷蕊失声问到,上官柳城,那个名满江南的凉洲第一风流才子。
上官柳城有些好奇地转眼看着芷蕊,随即淡淡笑开,犹如天河顿开,七星共辉,深深眼眸中流溢着一份温和和些许不桀,如清洌的湖水中倒映出来的春花。
“在下是上官柳城,小姐有何指教?”上官柳城微笑,芷蕊又突然红了脸,不敢再看他一眼。
表姐适时的拉过芷蕊的手行礼后离去,重新坐上车撵,芷蕊忍不住回头观望,珠帘摆动间,除了愈渐远去的枝木却再也看不到其他。
“妹妹。”表姐开口唤芷蕊,芷蕊才有些惊慌的回过神,对上表姐的眼睛不禁有些闪躲,装祥着低下头缴动手中的绢帕。
“妹妹,你说人生在世,何为至贵?”
芷蕊想了想,道:“大概就是得偿所慕吧。”
“不,是永远不要贪图什么,比如一个人,一份情。”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天高雨细之中,芷蕊随着母亲作别云隐寺的忘尘方丈,由一众家仆和佣人护着离开大雄宝殿出了寺门。对着烟雨蒙蒙的天空,芷蕊微皱了下眉,提裙扶着丫环的手走下台阶,正待坐上马车,却又在看到一行身着宽袖广襟儒袍的文士迎面走来时悠然止步。
纵然行在人群之中,芷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上官柳城,一身白衫,飘逸如仙。
都说在佛祖面前是不能打诳语的,芷蕊却为了上官柳城毫不犹豫地犯了佛戒,她对母亲撒谎,说落了东西在佛堂,然后丢下丫环独身一人折了回去。
在寺中那棵百年大槐树下,芷蕊看到了正在古亭中谈论佛道的群儒,芷蕊不敢久立,只能佯装路过举伞而行。微凉的雨滴顺着亭檐流下,落在芷蕊的二十四骨紫竹伞上,四下飞溅,似在身侧落下一片雾裳。
水雾萦绕中,芷蕊小心地侧眼望去,上官柳城一身白色长袍正负手而立,清亮的声音正道着,“佛言,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於爱,何忧何怖?所谓嗔怨三千,红尘苦海,归到底皆由爱出,所性离了爱,倒是一身轻松了。”
“子楚,听你这话,莫不是想弃了这红尘三千遁入佛门?”一旁的儒生有人接话打趣,立马引来一片应和笑声。
“我自有我所求,朗朗乾坤,泱泱大世,你们非懂我之人。”上官柳城的气宇轩昂和他的清朗出尘,在那一刻犹为鲜明。
芷蕊想自己是懂他的,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可以知其志明其意的知音,远离世俗摒弃贵贱,只求得一人心心相印。只是,佛说: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於爱,何忧何怖?爱,当真那般可怕,可以让人如此痛苦的纠缠于忧怖?
沉思之际,抬眼朝上官柳城望去,正好对上上官柳城的侧眸,但他清明的眼眸含笑扫过芷蕊的紫竹骨伞,却不曾有丝毫停留,只是继续与那些文士继续谈诗论文。